船篷内,一切恢复正常。
除了抱着酒坛不松手,倚着篷边睡边嘟囔的青年。玉白的脸颊贴着粗糙的竹篾,长睫微颤,时不时还会乘人不备,低头偷嘬两口酒。
“唔唔……嘬……”
丁子昂见此,索性一剑把将坛底捣了个洞,剩余的酒水稀里哗啦全流到船上。
青年低头再嘬。
“欸?”
他抱着酒坛,脑袋昂到顶也嘬不出一口,紧闭的眼眸终于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迷茫。
“似绥?”
丁子昂:“似绥是谁?”
桑净愤怒捏拳:“似绥偷我快乐水!”
他不开心地努努嘴巴,丢开露底的酒坛子,扯着衣领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句,开始……
脱衣裳。
丁子昂眼疾手快地给人按住。
“你做什么!”
桑净挣扎:“热……勒……不要了……”
看着青年面颊绯红扒拉衣裳的模样,丁子昂移开视线,偏头质问:“你确定没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宏立即撇清干系:“这是酒品差,可怪不着我!老夫就是想吓吓他,试探试探,谁知道……”
就那两口樱桃酒,能喝出二斤烈酒的架势。
丁子昂按捺不住脾气,语气颇差:“话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想试探什么!这件事——”
“你拿我怎样?”
赵宏淡定坐在原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扬声反问:“难不成你还想去风少主那里告发?”
见其神色果然如此,他抱臂冷哼:“色迷心窍的小东西。”
丁子昂唰地抽剑:“你骂谁!”
“骂你。”
赵宏指着还在瞎哼唧的醉鬼:“就算杀你兄长的是谁尚未可知,丁敏才挨的那两回揍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听闻你前两日也被折磨得挺惨,这才多久,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丁子昂闻言,僵在原地。
这时手下青年忽然不动弹了,脑袋一歪,钻他怀里再次昏睡过去。
赵宏立刻睁大眼睛,指着两人喊:“你看你看,成何体统!”
丁子昂低头对上一张绯红的睡颜,立刻烫手山芋一般,将人朝外猛推——
青年脑袋猛撞在船篷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痛苦地唔了一声,皱皱脸,蛄蛹两下,抱住发疼的脑袋缩成一团继续睡。
几秒后似乎反应过来,抬手报复性地拍了船一巴掌:“君子报仇,争分夺秒。我打你。”
丁子昂:“……”
赵宏蹲着挨过去,瞅了半天。
凭借他多年醉酒经验判断,这大舌头大概不是装的。于是他戳戳人,低声问:“闻人卯?”
青年摆手:“不认识。”
“……”
他继续问:“关于三年前凶手,你到底知道什么?”
青年咂嘴:“我是一匹好len。”
“你那秘密线索到底藏哪儿了?”
青年哭唧唧:“嘤嘤嘤,浑身上下只有二十个铜钱,不次百家饭,不次……猪蹄香香……”
赵宏沉默片刻,骂了句脏话坐回原位。
“这嘴,喝醉了都这么严!”
丁子昂无语:“有没有可能,他脑子里确实只有这些?”
“不可能!”
赵宏十分肯定:“我三年前见过他几年,那双眼睛,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丁子昂:“那你如今再看呢?”
赵宏陷入沉默。
他嘴硬道:“兴许他这几年已然将装傻化入臻境。方才我一直同你们在一起,根本没时间准备毒酒。兴许他就是已经想到这一点,猜出是你表妹是伙同我试探,才毫不犹豫喝下酒。”
丁子昂惊诧:“声声?”
赵宏理所当然颔首,竖起手指哼笑:“她还是主谋嘞。”
言罢他再次看向在角落醉成一团的人,揣测道:“既通过试探,以酒力不胜躲避我的盘问,又能赢取你的信任。一箭三雕,真是好算计!”
丁子昂目露犹疑。
原来……是这样么?
哗哗,船桨撩拨水花。
涟漪在曲水江上荡漾向远方。
很快船汇向画舫之间,闹市的灯火照亮整只乌篷船。青年昂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面的亮光。
“到家啦。”
他手脚并用钻进去。
噗通一声在耳边炸开,船中陷入各自思考的二人回神,猛然转头。
角落的白团子已然消失。
意识到方才落水声究竟是何物后,他们齐齐跑到船头。丁子昂丢下佩剑刚要往下跳,被赵宏伸手揽住。
“你再仔细看看。”
丁子昂焦急地低头仔细看。
映着连片灯火的江水之上,白衣青年安详地平躺在水中,衣摆四散浮游,绽放成一朵洁白莲花。
他大字型划拉两下,舒适感慨:“还是家里舒服呀。”
丁子昂:“……”
在画舫路人的注目礼下,三人划船,用船桨拨弄着终于将人从“家”捞回来。
上岸后,丁子昂拎着某落汤醉鸡,同船夫道谢。
船夫呵笑着摆手:“老夫亦收获许多快乐,各位慢走。”
“……”
丁子昂同赵宏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想看到的无语。
默契地沉默几息后,他们转身,准备继续护送某人返回庄园。不料,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发生了何事?”
冷峻的男人腰配长剑,一身黑衣出现在三人身后,其视线落在半倚在别人怀中、湿漉漉的青年身上。
丁子昂微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垂眸抱拳,尊敬道:“少主。”
风知节轻嗯一声,视线未移。
青年似乎是发现了这道视线,茫然地昂起脑袋,看清面前之人后,他呜地一声张开双臂,一步三晃地扑过去。
“师兄呐!”
他泪眼朦胧,语气委屈,双手夸张地比划:“啷个长的刀,全是人,酒,百家饭,一千两百万啊——”
最后一句万分悲戚。
桑净拉着尾音,扑进人怀里嘤嘤嘤。
风知节接住扑歪的人,单手护住他的后背,垂眸沉思。
旁边等待的两人心跳加快。
赵宏尤其心虚。
丁子昂则谋算着将妹妹所为全揽到自己身上,却忍不住抬眸看向转头栽进他人怀中的青年。
片刻后,风知节抬眸,视线凌厉地扫过二人。
“你们带他去赌坊了?”
紧张的二人:“……”
醉酒之人吐字黏黏糊糊,风知节实在分辨不清,只有那恨恨的一千两百万听了个一清二楚。
丁子昂回应:“回少主,他去了锦游园,在里面遇见黑市杀手,家妹安排我们护送他回家。水……是船上酒后失足。”
风知节眉头轻蹙,态度不明地嗯了声,在承诺改日再谢之后,小心扶着人转身离去。
目送二人消失于人群之中,赵宏撇了眼沉默的丁子昂,抚摸着胡子故意感慨:“这究竟是谁要截胡谁呢?”
丁子昂瞪向他,梗着脖子强调:“他的嫌疑一日未洗清,便一日是我的仇人!”
赵宏长哦了一声,抬步也离开了。
徒留他一人原地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