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茗不同意，崔景澄那个危险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谢茗仍要出门打工，崔景澄跟着去，并且拖着他找到一个二手名表店，将自己记不起来源的昂贵名表卖了。

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很开心，抱着谢茗说：“这下起码三年，爸爸可以让你过好日子了。”

他以为有钱解决生计问题，他的宝宝就不用辛苦打工，结果宝宝不听他的，仍然乘坐双层巴士准时赶往修车店。

崔景澄这次不管宝宝怎么发脾气，坚持抢过工具，按他观察一天的成果，有样学样忙活起来。这个晚上，换成谢茗坐在椅子上发呆了。

忙完以后，因为不再需要去夜店兼职，两人到家还算早。

崔景澄开始认真思考之后的生活问题。

首先宝宝到了可以读大学的年纪，如果自己能想起从前的事，找到印象中拥有的巨额财富，就可以选一所名校，付顶级赞助费，再找找人脉，安排他的宝宝免试进校读书。

他应该有不止一所大房子，只是更具体的想不起来，他现在想尽快找回房子，带宝宝改善生活。

这个贫民区不能再住了，宝宝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应该好好享福了。

躺在床上，谢茗见崔景澄有心事，不由得有些不爽：“今天怎么不唱歌了？装不下去了？”

崔景澄习惯了宝宝跟他任性耍脾气，也不在意，抱着宝宝说：“爸爸在想一些事，爸爸等会再想，先哄宝宝睡觉，今天爸爸给你唱《世上只有爸爸好》。”

谢茗破天荒地不配合：“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你又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我不想提心吊胆地生活，你要不肯说，今天的歌我不会听，觉也不睡。”

他知道傻子最怕他不吃饭不睡觉，果然傻子一听就变了脸色：“宝宝，爸爸跟你说过，不管你对爸爸满不满意，讨不讨厌，都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你这是拿刀子在捅爸爸的心你知道吗？”

谢茗很不耐烦，又催了一次：“那你到底说不说？”

傻子妥协了：“是这样，宝宝要是不介意，爸爸想带你参加一次熟人聚会。先前爸爸顾忌被人发现，怕受制于人，躲着不接触原来的圈子。但这样不方便爸爸找回身份，也没办法让宝宝过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爸爸改变主意了。”

谢茗皱眉，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不能参加聚会抛头露面，那些富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到时候万一有人打听他的身世和出处，觉得他在利用傻子，那他就有理说不清了。

“我不去，我讨厌你们那个圈子的人。”

“为什么？”傻子又抱着他，又亲他的脸，谢茗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炸裂，只用手背擦了把，就继续说话，“不为什么，讨厌陌生人。”

傻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人伤害过你？那个人很有钱对吗？所以宝宝留下了心理阴影，抗拒整个有钱人群体？”

谢茗白他一眼：“对啊，有钱人很虚伪的，表面上嫉恶如仇，实际上残暴冷血。他们甚至把我抓住，扭送到警局，就因为我没钱吃饭，去超市偷了一包肉肠。没人问我饿不饿，他们只是想我死，傲慢得像我活在这世界上，会弄脏他们的空气。”

傻子的手一下子紧了：“那个人是谁？你告诉爸爸，爸爸一定为你报仇。”他再次亲了下谢茗的脸，用手缓缓在背上轻拍，一下又一下。

这一次，谢茗连擦都懒得擦，只揶揄道：“你也觉得那个人做得不对？”

傻子抱着他，用一种说不清是心疼还是痛悔的神情看他：“爸爸当然觉得他有错，宝宝只是个宝宝，宝宝都饿得没饭吃了，他们却仍高高在上，与其欺负宝宝找优越感，还不如给宝宝买一点吃的，更能显得慈悲。爸爸要是找到那个坏蛋，一定狠狠收拾他。所以宝宝，你可以告诉爸爸，那个人是谁吗？”

谢茗大概为最后几句话触动，沉默了好久，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叹了口气：“算了，那个人，不提也罢。”

傻子不肯：“宝宝你是害怕他报复，还是真的原谅了他？”

谢茗轻笑：“我只是在想，可能他也是个可怜人。”

谁知道呢？假如那个人真的弄丢了自己三岁的宝宝，或许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格外见不得小孩子自甘堕落，因为，他那个身份、阶层，可能真的不懂饿到极致的滋味，他们的世界边界，也无非只剩下是非对错了吧？

然而这世上到处是走投无路没有选择的人，比如，自己辛苦忙活三个月的餐厅忽然间关闭，经理不告而别，自己被拖欠的薪水打了场空。

因为未成年，之后很长时间找不到地方肯用他，饿了三天三夜，感觉自己只能默默死去的时候，他决定抛下脸面，尊严，原则，去偷东西吃。

他只是想活下去，但这是有钱人能理解的吗？

这一刻，好像有些什么恩怨，冥冥之中释怀了，不恨了。

傻子似乎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换了歌，于是这晚，他是在好多首关于小动物的歌曲中沉沉睡去的。

他也有过一个中国父亲，只是连模样都想不起来了，母语是流畅的，可童年是没有的。

这些都是华人宝宝小时候的温馨时光吧？缺席了十七年，却从一个傻子身上得到了。

谢茗这晚睡着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的，傻子将他搂得很紧很紧，唱歌的声音很低很低，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很爱孩子的父亲。

那场聚会后来还是举办了，崔景澄在宝宝的授意下，去超市买了卷凉皮，装作随意地将聚会邀约发了出去，时间定在本周六的晚上，是一场假面舞会，宝宝只是不想被大家关注，所以宝宝提议办成假面舞会。

作为交换条件，崔景澄答应了宝宝继续在修车行工作的要求，心里想的是，在大学入学之前，就让宝宝最后体验一次穷人的生活吧，就当是一个告别。

他的宝宝，从今往后再不用吃苦了。

崔景澄带宝宝添置了很多套高级服装，还带他修了发型，将扎起马尾的卷发修剪掉，变成了阳光美少年干净整洁的模样。

看着宝宝穿上衬衣西裤，带着年轻朝气的脸，崔景澄再一次眼眶泛酸。

亏欠宝宝的实在太多，今生今世也弥补不完。

周六的晚会如期举行，通过超市老板，崔景澄找回了自己其中一处的房产，一栋大别墅，灯火通明，仿佛主人不曾离开过。

只是别墅空空，没有管家和园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长期住所。

大门外人脸识别系统自动通过，崔景澄第一次带着宝宝回到了应有的家。

宝宝忽然闹情绪，不肯住，崔景澄急得要哭了，最后宝宝大概是心软了，别别扭扭答应搬回家，两人花一整天将行李搬过来，将贫民区那个破房子退了租。

一切归置完毕，崔景澄心里很暖，问宝宝喜不喜欢自己的家？宝宝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用一种很难读懂的情绪。

崔景澄想，宝宝只是不适应一夜之间身份和生活方式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他不能强求，要慢慢来。

两人亲自为舞会准备了许多东西，周六晚上，别墅里热热闹闹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按要求穿着华丽的服饰，戴着各不相同的假面，热情洋溢地登门。

他们寒暄，抱怨崔景澄好长时间电话关机，找不到人影，说没有他的出席，这几次的聚会，大家都觉得很乏味。

崔景澄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只热忱地给大家介绍自己的养子，谢茗。

谢茗的名字是没人知道的，脸曾短暂上过社区新闻，但当时打了码，如今戴着面具，穿着跟众人一样昂贵华丽的服装，发型也换了，整个人年轻英俊，矜贵异常，倒也没人觉得突兀，只是好几个人打趣说羡慕。

旁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崔景澄，竟然会这么热情，收养一个半大孩子，还住在一起，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茗站一边听着，脸上不自在，隔着面具，他的傻子父亲好像也能感知他的情绪，就仿佛自始至终只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人身上，还真是受宠若惊。

傻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宝宝去旁边休息休息，吃些点心水果，但不许喝酒，不然爸爸会生气。”

谢茗哦了一声溜了，只留崔景澄一人在众宾客间周旋。

崔景澄套话和交际的本领得心应手，很快锁定了一个专门做房产交易的新贵。

两人端着香槟，抽着雪茄，相谈甚欢，崔景澄说自己有意出售几套闲置的房产，对方一下子如数家珍将他在本郡和邻郡的房产一一报出来，问他想要出售哪几套，并表现出高度的兴趣。

崔景澄记忆力惊人，瞬间将这些信息铭记在心，最后拿过一张名片说再联系。

后半场已经没有额外的意义，崔景澄兴致缺缺，目光时不时扫过角落里被乐声吵得昏昏欲睡的宝宝，带着心疼。

他想冷脸将这些不识趣的人赶走，又担心表现得不同寻常会被人质疑，忍了一个晚上，尽可能用周到有礼的方式跟每个人交际。

他不记得从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但从这些人对自己热情甚至崇拜的态度来看，不难判断，自己过去是受人欢迎的，体面优雅的，圈子的中心。

后半夜，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崔景澄走回屋子的时候，脸上僵硬的笑容总算收敛起来。

这样的舞会毫无意义，一群浮夸而脑袋空空的家伙，炫耀、吹牛，恶意谈论别人的八卦，放肆大笑，装作很有品位的样子，简直肤浅至极。

崔景澄想不通自己从前怎么会热衷于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圈子。

只有跟宝宝在一起，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宝宝睡了，歪靠在沙发上，面具松了，挂在一侧耳边，长长的睫毛惹人怜惜，崔景澄轻轻摸着他的脸，指尖拂过粉嫩的嘴唇，像抚摸一个婴儿一样悉心。

心里被满满的爱浇灌着，洋溢着，像开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最后，崔景澄动作很轻很轻地将熟睡的宝宝抱起来，边上楼梯边在他耳边说：

“宝宝睡吧，爸爸抱你去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