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茗握着手机从学校出来，不情不愿进了巷子，有人在这里等他。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已经没有钱了。”
他一身丧气的样子，一手还打着石膏，男人皱眉将他打量，气不过地问：“分手费也没有？”
“没有，”谢茗只想快些打发他走，“卡停了，账户冻结了。”
“那他送你的钻石和名表呢？”
“他扣下了。”
男人震惊地看他：“那你那辆机车呢？能卖不少钱。”
“也扣了，没给我。”说完这句，眼睛就红了，他爱那辆机车，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可是崔景澄不愿意留给他。
男人咬牙切齿，一耳光抽到他脸上，打得谢茗一个趔趄。
“妈的，你个蠢货，白白卖了三年屁股，到头来竟然一个子儿都没捞到？你是疯了还是傻的？”
脸颊火辣辣的，谢茗用手捂着，低头一句话不说，男人还在骂：
“抱到大腿的时候，你就应该为将来打算。怎么你以为那些有钱人会一辈子不换口味？”
谢茗眼睛更红。
男人往地上猝了一口，越骂越来气：“这些富豪都他妈不是东西，这样糟践人，还一毛不拔。”
谢茗不爱听人说崔景澄不好，憋着气：“这三年我给你的钱还少吗？都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呸！”男人抬手又想抽他，最后忍住了，“早他妈在赌.场输光了，本来还指望你孝顺，结果是个没用的东西，比你那个妓女老妈还要窝囊。”
“够了！”谢茗抬眼看他，“不要提我妈，她都被你逼死了还不够吗？你要把我也逼死吗？”
男人这才冷静下来，换了语气：“我说这样吧，爸爸带你去讨公道，咱们在他家门口拉横幅，闹大，把那些有头有脸的上层人士全都叫过来看。”
“他要是不给分手费，你就当众闹自杀。”男人为这个计划洋洋得意，觉得可行，“信我，有钱人最要脸面，到时候他不给都不行。”
谢茗拧眉，他讨厌这个男人自称“爸爸”，这个称呼他只想留给崔景澄一个人。
“以后不要再说你是我爸爸。”谢茗转身要走，被男人扯住胳膊，受伤的手腕痛得钻心，谢茗脸色煞白停住脚步。
“你还想怎么样？”他失控地吼出声。
男人再次站到他面前，这次嘴脸不再伪装，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想走？老子还白养你了不成？”
“你没有养我！”
谢茗眼眶发酸，手一直在抖：“我六岁你逼死我妈，七岁你到处躲债从不回家。”
“靠政府救济我才能读书。”
“垃圾桶里捡东西吃，家门口都是要债的，他们每天来泼油漆，还扇我耳光。”
“十五岁我到处打黑工，总是被克扣工钱，总是吃不饱饭。”
“十七岁我辍学，每天打好几份工，艰难养活自己，你还时不时写信让我寄钱。”
“十八岁，我饿过三天三夜，不得不去超市偷东西吃，冒着蹲监狱的风险，只是想活下去。”
“你养我什么了？”谢茗越说越激动，男人显然心虚，耷拉下脑袋，有点后悔先前打他那个耳光，没说话。
“这三年，我给了你那么多钱，早都不欠你了。以后你别来找我了，你不是我爸爸。”
谢茗眼泪落了下来，他太想崔景澄了。
他的人生原本毫无希望，甚至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要苦苦煎熬。
是崔景澄拯救了他，让他明白活着有多快乐。现在，崔景澄不要他了，他又一次失去方向了。
“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叫崔景澄。”谢茗乏力地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手臂。
男人再次被他挑起怒火，从头顶处俯视他，恨不得将他打醒。
“你是不是跪在他家叫爸爸叫得太久，脑子生锈了？人家都把你扫地出门，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你还搁这叫爸爸呢？”
“老子就一句话，分手费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谢茗也发了狠，再次站起来：“如果你敢给他找麻烦，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说到做到！”
一个巴掌再忍不住呼到他脸上，谢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你个下贱的小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翅膀硬了是吧？竟然敢吃里扒外，造反了你！”
谢茗握着拳头，脸色如死灰一样，眼底却燃着孤注一掷的锋芒，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崔景澄，哪怕是他的血缘父亲也不行。
男人见他不肯让步，丢下一句“你想清楚”就气呼呼走了。
谢茗一个人在巷子里蹲了很久，最后手脚都发麻了，才起身艰难地走回学校。
这阵子崔景澄睡眠很不好，自从把小骗子赶走之后，他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回到社交圈，定期参加聚会，陪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附庸风雅。
可却日渐感到厌恶。
没有人问到他的养子，大家都默认他养过一个小宠物，乏味了又丢掉，这在圈子里并不少见，所有人心照不宣，不会有人出来八卦扫兴。
他们甚至觉得庆幸，毕竟，崔景澄回来了，又像从前那样跟他们热络了。
这是白天，晚上的时间，崔景澄再没了心思边看月光边喝酒，他偶尔弹钢琴看电影打发时间，偶尔去地下室为小骗子打造的运动场馆打沙包，练器械。
沙包是为小骗子买的，是他如今唯一没有丢掉的东西。
夜里的时光最是难熬，眼睛闭上，会做各种各样的梦，梦里总是这三年跟小骗子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么荒唐，却也那样快活。
他整个人生不曾那样快活过，失忆了，忘了一切，没有信仰，没有责任，反而体会到了什么叫快乐。
夜里时常惊醒，而后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心也会觉得很空。
理智让他挥刀斩乱麻，将断舍离做到极致。
可身体记忆骗不了人，空荡荡的床铺让他难以深睡，不断地做梦，不断重温那三年的时光。
这夜，崔景澄再次自梦中醒来，打开窗户，靠在床头抽烟。
小骗子把那本小说完结了，像一个无疾而终的故事，戛然而止。
自己删掉了浏览记录，注销了账号，打定主意不再关注的，却还是凭记忆找到了，每天刷新一遍。
都完结了，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但习惯使然，每天不刷一遍像缺了什么。
他早就关掉了对小骗子手机的监控和监听，他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
却在每一个睡不着觉的夜里，忍不住去想，小骗子最近在干什么……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纠缠不休，自己也就没有原以为的那么憎恶抗拒。
三年之于人的一生算得了什么，时间早晚会抹掉不该存在的东西。
可是，他从不知道三年也可以经历那么多事。
钓鱼、攀岩、高空看星星。骑马，旅行，飙车听歌曲。跳舞，游戏机，游乐场的惊险刺激。
冰湖那天的决定犹在心间，观星楼的承诺也清晰如昨——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爸爸去哪儿都带着你。”
是什么变了？
崔景澄起身走到窗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小骗子爬梯子想钻窗户，结果摔了下去，坐在地上冲自己发脾气，自己就是这样站在窗前俯视他，跟他说：爸爸爱你。
再无心抽烟，崔景澄将烟掐灭，拿起手机，有一丝浮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手机，明明未接来电和通信箱里什么都没有。
无意中切到微博，漫不经心翻着，忽然一条热搜出现在眼前，仿佛这个晚上的一切，都只是为提醒自己看见它。
#昔日网红宝宝，今日忧郁歌手#
底下是一个视频，崔景澄一眼就看见小骗子了，他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鲜活傲娇的少年，眉宇之间染上忧郁，他瘦了。
视频背景是华人街，小骗子站在话筒前唱歌，身后两个华人男孩，似乎是他的朋友，崔景澄没见过，一个男孩弹琴，一个敲打架子鼓。
歌是崔景澄听过的一首老歌，《曲终人散》，崔景澄将音量放大，在寂静的屋子里，小骗子那熟悉的声音莎莎盘桓，格外的好听——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
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
很伤感的一首歌，原本并不适合小骗子的年龄，却被他唱得真情实感，意外的动人。
崔景澄蹙眉，将视频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望着院子，像陷入了恍惚。
天色一点点变白，手机响起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崔景澄才堪堪回神。
天亮了，他竟然在窗前站了一夜，将这首歌听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