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濯玉
春秋流转，光阴变化，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清晨的孤岩峰，云雾缠绕其上，东边的云海中已经泛起点点红晕，渐渐化为金色。
金雾中，有铮铮剑鸣响动，其人一剑破空，划开雾气，露出姝容。
女子一袭白衣，身形纤细，面容清雅，手持一柄玉剑，翻腾纷飞间，剑意凌冽。
从斜方处歪歪扭扭飞来一支箭，箭矢慢吞吞地飞到女子面前，女子收了剑，抬手握住，箭矢瞬间消散，留下一个纸团。
女子展开，上面写着，“母归，危！速回。”
看来小秋又闯祸了，女子无奈摇头。
回到驼林峰，还未进院，院内传来一声怒吼，“时饮秋！你还往哪跑？我从海州带回来的孤兰玉种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
卫怀川刚推门，门内的人从缝隙溜出来，直往她怀里钻。
“阿川！救命！阿娘她……她要打我！”
说话都磕巴了，看来这次时迟云真的很生气，准备动真格。
时迟云看到卫怀川，好歹平静了一些。
“怀川，宗主刚刚说让你去太清宫一趟。”时迟云示意她快走。
“别！她骗你的，既然是师尊的意思，怎么可能不叫我？”时饮秋紧紧抓着卫怀川的衣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卫怀川看了一眼怀里人，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她，满眼写着，带我走！
“那个……”卫怀川正斟酌说些什么，只听太和广场传来钟声，是召集宗门之人的钟声。
“那个我先带小秋走了，云姨待会见。”卫怀川快速说完，把人拎走。
时迟云无奈摇头，转头看到残枝败叶的玉种，又气得牙痒痒。
算了，眼不见为净，时迟云将玉种收好，也径直向太和广场而去。
青圭东宗的太和广场，占地颇大，呈圆盘状，四周模仿大陆神之玉柱也立有四根玉柱用以装饰，宗门内有传言，这四玉柱是镇守神器青圭的阵法核心，但外表实在是平平无奇。
因为钟声的召集，人们陆陆续续地向广场赶来，卫怀川和时饮秋到得早，广场上还没多少人。
“时师姐！卫师姐！”角落有三人站着说话，其中一人对着时卫二人招手。
“宋浅？”时饮秋认得她，经常在试炼场的外门弟子。
宋浅天生一副好相貌，又极爱笑。在门人之中，人缘极好，什么人都搭得上话。
“这位是我的好友，赵江枫。”宋浅介绍道，是一位看着颇为腼腆的师妹。
赵江枫小声地问好:“时师姐好，卫师姐好。”
“另一位相信我也不用介绍了吧。”宋浅调皮地笑道。
“宋师妹，赵师妹，沈师妹。”卫怀川礼貌问候。
被称作沈师妹的人，气质温柔，说话更是温声细语，“卫师姐，时师姐。”
“沈舒？我记得你不是跟钱玥去云城了么？怎么才回宗就来找朋友叙旧？”时饮秋将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时师姐，勿要多想！”赵江枫脸色透着一抹红，“是我托沈师姐帮我从宗门外带些东西，所以她才……”
“哦~ 可我上次让她帮我带……”
看着赵江枫越来越红的脸，卫怀川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时饮秋的袖角，让她适可而止。
沈舒温柔地开口解围：“时师姐，上次你要的闻香玉粉我这还有，你可还要？抑或是……送到时首尊那里？”时首尊三个字，沈舒加了重音。
卫怀川听得此话，转头看向心虚的某人。
几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时迟云一直打喷嚏，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起，弄得她格外狼狈，在此期间需要她出面的事情，都推迟了，所幸只持续了四五天。虽然时迟云有怀疑的对象，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此事只得作罢。
“那个……只是因为我看到书上记载，此粉虽不是花所做，却有花香，所以想见识一下。”时饮秋声音越来越小。
“不要告诉阿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饮秋摇着卫怀川的手撒娇。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卫怀川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次把人拎走了。
赵江枫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师妹，这是你要的东西，收好。”
沈舒温温柔柔的嗓音让赵江枫有点飘飘然，她收好物品，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下次有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
“好。”
沈舒离开了，赵江枫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江枫？江枫？”宋浅唤她。
“啊？怎么了？”赵江枫回过神。
“你真喜欢沈师姐？”
“你……你别胡说！”赵江枫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喂，江枫，不是我扫兴，沈师姐是内门弟子，我们能跟她搭上话央她帮我们带点东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还是……别奢想其他的。”宋浅难得严肃。
“我知道。”赵江枫垂下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圭东宗作为大□□宗之一，门人无数，虽说不上等级森严，但内部也是层次分明。宗主及各位首尊之下，宗主亲传地位最高，故而所有门人都称时卫二人为师姐，次一级是各首尊亲传，更之后是宗门内门与外门。寻常人登天梯入东宗，验玉后四品及以下入外门，五品及以上入内门，七品是首尊亲传的最低标准，但光有天赋也不行，还得入首尊之眼，换言之，要是首尊看不上你，就算你天赋再高也无济于事。
之所以说不算等级森严，是因为内外门人除了住所不一，其余所有皆是相同，无论授课也好，可供阅读的典籍也罢，还是通过战斗磨练的试炼场都是向宗门所有人开放。
究其根本，天赋的沟壑才是真正的等级壁垒。
人之寿命不足百年，踏入凝玉境界可延至两百岁；再入化玉可再延两百；散玉之后便是入道登仙可千岁之上；成玉更是成玉身，与天地同寿。
寿命的延长也将天赋的差异显露，天赋不高的人寿限到来之际也永远无法突破那层屏障，只得遗憾而去。
能选入内门之人，都是有望突破化玉，进入散玉的一代宗师。若是在宗门试炼中脱颖而出，甚至可以获得参与“玉神试炼”的资格。而外门之人，也许终其一生都难以触碰门槛。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宗主温清文带领众位首尊出现在太和广场前。
“三月后便是百年一次的宗门濯玉，按照惯例，前五可赢得出宗资格。望诸位勉力而行。“温清文温声说道。
此话一出，广场上的人们皆兴奋地摩拳擦掌，这可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特别是外门之人。自从两百年前有一外门之人因濯玉而误打误撞入了某峰首尊的眼，破例成为首尊亲传，外门之人对于濯玉充满憧憬与期待。那个人为什么不会是我呢？外门之人皆有此想法。
人群之中，宋浅笑着问赵江枫：“江枫，你要去濯玉么？”
“不去。”赵江枫眼睛看向前方，那个区域是首尊亲传的专属，沈舒在和其他人聊天，不知道提到何事，她嘴角抿开，露出浅浅的笑容。
“……”宋浅看赵江枫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嘀咕，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太重？
“那个……濯玉也是一个被看到的机会，你不考虑一下吗？”宋浅想表达的是被各首尊看到。
赵江枫不知想到什么，只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濯玉宣告结束，广场上的人陆陆续续散了。
卫怀川和时饮秋跟着温清文进了太清宫。
“近日，修行如何？”温清文例行询问两人。
“小有所成。”卫怀川恭而有礼。
这些年卫怀川越发稳重而谦恭，除了面对时饮秋时，会显露出作为少年人的调皮，其余时候皆是老成持重。一方面是她本人性格沉闷，另一方面也是温清文的约束。
“这话意思是你又有突破？”时饮秋扯了扯卫怀川的衣袖。
“那也赶不上我们时大小姐一日千里。”卫怀川打趣她。
“哼，你知道就好，我依然是你师姐！”
因为她们二人皆为宗主亲传，在外都是师姐，在内两人约定，谁的修为高，便尊称谁为师姐。
“好。”卫怀川都依她。
温清文喝着茶，听二人叽叽喳喳聊天，已经成了习惯。
她看着卫怀川，开口道：“怀川，这次濯玉你也参加。”
“真的么？”卫怀川心中雀跃，面上沉稳问道，“师尊，为何……？”
“等濯玉之后，再告知于你，尽力就好。”温清文闻着手中的茶香，淡然道。
“好！一定不负师尊所望。”卫怀川踌躇满志。
温清文轻笑一声，“无事便自行离去吧。”
卫怀川与时饮秋离开太清宫，出了门，卫怀川压不住笑意，她朝时饮秋笑道：“小秋，你听到师尊说什么了么？”
“听到啦，你可以参加濯玉了。”时饮秋看卫怀川笑得明媚的样子，心中不平，“也不知师尊到底在搞什么？”
“师尊总有她自己的考量。”
当初卫怀川验玉、授玉，进入温清文门下。温清文对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不得在人前显露玉质。于是她这么多年，只得一个人在孤岩峰练剑。偶尔时饮秋会陪她过招，但大部分时间，卫怀川都是一个人修炼。
她不清楚师尊的用意，但没关系，她只需要不断修炼就好，况且还有时大小姐一直陪着她。
时卫二人准备从太清宫穿过太和广场回驼林峰。两人边走边聊。
广场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二人转过一个拐角，听到熟悉声音。
“钱师姐，江枫已经拒绝，就别强人所难了。”宋浅焦急道。
两人看去，一女子正拦在赵江枫和宋浅面前。
“赵师妹，我只是见你在外门天赋不错，想要为你提点一二，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钱灿没有理会宋浅，而是对着缩在宋浅背后的赵江枫说道。
“不必。”赵江枫脸色发白。
一点宗门规矩都不懂，钱灿正要发难，一道清澈透亮的声音想起。
“哎呀！这不是钱灿吗？刚刚钱首尊还在找你呢，你怎么在这？”时饮秋故作惊讶。
钱灿看到来人，心中暗道，宗主亲传她惹不起。她挤出一抹僵硬笑容：“时师姐，卫师姐，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临走时，钱灿故意从赵江枫身边擦肩而过，“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毒蛇吐信般的粘腻感，随着话语呼出的气息攀附在赵江枫的耳畔，让她脸色更苍白。
“多谢两位师姐解围。”宋浅感激道。
看着赵江枫的脸色，卫怀川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这是舒玉丹，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宗门之内，钱灿也不敢做什么，下次见到她不要害怕！就算闹到宗主那里，我跟阿川给你撑腰。”时饮秋颇为豪气地拍拍赵江枫的肩膀。
赵江枫勉强笑道：“多谢师姐。”
宋浅暗自叹了口气。内门之人，更何况还是首尊亲传，她们是惹不起的。
虽然形式上内外门没有多大区别，但资源的倾斜终究是向着内门，这不是表面的平等可以掩盖。首尊们对于内门的态度与外门也是不同的，同是授课，对于内门解答要更为细心，她们因为天赋可以更好更快地领悟。而外门本就天赋不高，学习与领悟更是缓慢，首尊们多不耐烦。这种小事如果闹到首尊面前，肯定叫她两息事宁人。
目送两人离去，时饮秋难得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卫怀川好奇道。
“我记得试炼场除了试炼之境还有挑战台？”
“确实如此，你是想？”卫怀川听她开口，便知她想法。
“保密。”时饮秋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