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男人语调很慢，神情也很平静，就连盯着急救室的眸光也没有泄露什么多余的情绪，可林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来由的，他看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样子，有一股凉意自脚跟直窜上后背，只叫他毛骨悚然。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闫琢这样地位的人说要报复前男友，在替荣璟害怕。

还是怕如果里面的人救不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少东家？

总觉得此刻这位少东家沉静的表象下绷着一根到了极致的弦。

那根弦是松是断全凭急救室一门之内的结果。

“他会没事的。”林谦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时间的秒针滴答滴答走过一圈又一圈，终于紧闭的急救室门轰然打开。

林谦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医生带出一个不算坏的消息——因为他们采取的急救措施很及时也很专业，荣璟很幸运地坚持到了救护车的到来，当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患者有点低温症，肺部也有一些积液感染，需要住院观察，今晚记得留一个人陪床。”

林谦点头，“好，我这就安排。”

“听说是你们把患者从河里捞上来的，你们是路人还是？”医生多问了一句。

“我们是他的同事，”林谦笑着对问话的医生道，“谢谢大家，这么晚给你们添了不少乱。”

医生摆摆手，“没事，救人本来是我们的职责，倒是你们，好好劝劝里面那小伙子，年纪轻轻什么坎儿过不去，要去跳河？”

“前几个小时还送来一个喝农药自杀的小姑娘，”已有些鬓白的医生无奈摇头，“年轻人压力是大，但也不能这么极端啊。”

林谦张了张嘴，看了眼闫琢，其实他不确定荣璟去河边到底是不是自杀。

可不是想不开，谁这么晚会去那乌漆嘛黑的地方呆着？

但看上司不出声，他也没解释，只笑着接过单子去给荣璟跑住院手续。

等把荣璟安顿好，医护人员都离开后，闫琢打发了林谦去瞧玉小小的情况，自己进了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床与床之间用了帘子隔开，荣璟的位置在最里面。

他走过去，脚下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拉开帘子，里面暖黄的灯光从豁口倾泻出来。

闫琢放下手，来到病床边，目光扫过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又从荣璟扎着输液针的手慢慢往上看，最终落在枕间那张苍白的脸上。

前几日虽已经见过两面，但见面时，荣璟每次都戴着口罩和帽子，遮挡严实。抛开先前救人时不提，真说起来，这是时隔六年闫琢第一次看清这位前男友现在的样子。

荣璟几乎没怎么变，时光好像凝固在了他的十八岁，身量没长，体格也依旧单薄。

闫琢记得以前他们差不多高，因为窜个抽条，少年们个个都仿若一根脆嫩青竹，而现在他几乎高出对方半个头，靠近的时候，宽阔肩膀投下的阴影几乎能笼住对方。

五官倒是长开了一些，比以前更加精致，也更加引人注目。

闫琢目光落在过去荣璟从来不会去剪的寸头上，又面无表情地带着审视的意味一寸寸刮过他眼尾的小痣和唇间饱满的唇珠。

荣璟眼角有些下撇，唇线平直，这种面相让他看上去有点厌世，也有点拽，总是给人一种不好相处，半句话不和就要动手的印象。

事实上闫琢记忆中的荣璟确实是这样的脾气。

但因为有小痣和唇珠的加持，让这张不好惹的脸无端又增添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昳丽味道。

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男人却微微拧起眉，对面前就算在病中也依旧漂亮的脸不是很满意。

他伸手，拇指按在荣璟干裂的唇上，随即用力一搓。

殷红血珠瞬间从裂纹间冒出来，像洁白画纸上落下一点朱砂，也仿佛雪地枝头绽开的一朵红梅。

外面有脚步声由远而近，闫琢却没收手，而是不紧不慢地把那血珠在苍白的唇上涂开，又用指腹微微压紧，感受了片刻床上人齿间的柔软，这才抬头看向掀开帘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助理。

“玉小小怎么样？”

林谦放下帘子，小声道，“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时好时坏的一直没稳定。”

闫琢手插进裤袋，“告诉她家人，如果有需要，公司可以帮他们联系更好的内科医院。”

“好的，”林谦应下，“还有件事，网上现在闹的很凶，都在让星光出面给个交代。”

自玉小小自杀到闹上热搜时间仅仅过去二个小时。原本事态不应该发展如此迅速，坏就坏在，因为“下药事件”玉小小这几日热度不低，有好事的网红便潜在她家楼下，想方设法地欲挖掘一点新鲜的东西蹭热度。

在玉小小被救护车接走的第一时间，一位正好身处附近，名叫“三叔涛八卦”的网红就拍了视频，上传在了某博。

星光对家看到视频，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顺手加了把火，直接替他买上了热搜。

接着网上又爆出了一则Death和某不知名女性昨天在停车场疑似威胁玉小小的无声偷拍录像。

事情闹得这么大，紧紧牵扯着公司的利益，底下人不敢轻易做决定，而星光的公关部部长今晚正好去跟一帮朋友娱乐聚餐，喝得五迷三道，等助理联系上他时，热度已经像雪球一样滚了起来，再也压不住。

林谦刚跟闫琢共事不到一周，还没摸透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气，也不知道在听到公司当下的情况后会不会发火。

发火的话会不会迁怒自己？

他深觉马上要迎来第一次职业危机，汇报完就提着心等着闫琢开口。

闫琢情绪倒是挺稳定，脸上表情也没多少变化，闻言问道，“公关部有没有可行性方案？”

林谦斟酌着把公关部的想法转达给他，“于副总的意思是公司可以提前放出不再跟Death续约的公告。”

荣璟是星光被讨伐的罪魁祸首，只要星光摆出姿态，把他踢出去，不做“坏人”的后盾，就可以平息大部分网友们沸腾的怒火。

滴滴滴……

第一瓶药快要输完的提示声响起，闫琢按了呼叫铃，没有第一时间对公关部打算采取的措施做出评价，而是垂眼看向病床上的人。

林谦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自己说完后，这位顶头老板周身的气势似乎更冷了一些。

弃卒保帅，断尾求生从来都是资本最常用的手段。

站在星光的角度，公关部出这样的一则声明，跟荣璟划清界限无可指摘。

就算以后查出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荣璟才是受害者，那也没什么，到时候星光也可以解释说——当时公司跟Death的合约马上到期，不管Death有没有出事，经过各种考量，星光都不会与他再续约，所以才发了公告。

资本惯会玩这种文字游戏。

可现在把人推出去和到月底真正跟Death合约到期后再发通知，对于荣景来说完全是两个性质。

在这个节骨眼上星光跟他割席，会让网友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星光默认了他有问题，才被舍弃。

直播这一行，日后怕是再没有荣璟的一席之地。

护士赶来更换点滴，闫琢让到一边，看着她换上新的输液瓶，检查了荣璟出血的嘴唇，然后拿棉签仔细替他擦干净血迹，交代道，“你俩别光站着呀，病人嘴唇都干裂了，隔一会你俩给他唇上沾点水。”

“好的。”林谦颔首，笑着目送护士离开，回头就看到闫琢又搓裂了荣璟的嘴唇。

林谦，“……”

他觉得自己对这位少东家判断有误，除了不苟言笑，跟他父亲一样气场强势，生人勿近外，这人还有些邪性，变态。

“公关部部长职位绛一级，”闫琢把血再次在荣璟唇上摸匀，黑沉眸子注视着荣璟因为感受到疼痛而不断翕动的眼睫，开口道，“公司暂时不用做任何回应，向没有证据故意带节奏的营销号发律师函，提起诉讼，有多少告多少。”

林谦没什么意外地点头，短短几天相处让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这位上司绝对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格。

不过，他看了眼床上的人，不知道闫琢的这个决定里面又藏着几分私心。

赶death出公司的人是闫琢，最后不赶尽杀绝的人却也是他。

谈完了公司的事，林谦瞧着理所当然折腾着病人，并不打算收手的闫琢试探道，“那Death这边……”

“给林若冰打电话。”闫琢道。

员工出事，公司第一时间会联系对方预留的紧急联系人，闫琢前几日看过荣璟的职工信息，知道他在信息表里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林若冰。

因为荣璟的事，林谦跟林若冰交换过工作微信，他出去拨语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嘴唇已经有些红肿的荣璟，心想林若冰还是快点来吧。

不然也不知道这病患要被姓闫的折腾成什么样。

半小时后，林若冰匆匆赶来，她怀里抱着大衣，顾不上去擦满头的热汗，来到床边先看过荣璟的情况，拧着眉接连问道，“Death怎么会掉河里？”

“他去河边干什么？”

林谦回答不了她的问题，眼睛看向闫琢，林若冰也抬起头，她已经从电话里知道是闫琢救了荣璟，看着男人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叫道，“闫总。”

闫琢颔首，却并未解释什么，见她进来，便抬步离开了病房。

林谦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也跟着离开。

林若冰皱了皱眉，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看了荣璟半晌忍不住给在外地出差的爱人也是荣璟最好的朋友发去微信，喊人尽快回来。

今晚电话里荣璟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她有些担心。

发完消息，林若冰才注意到荣璟唇上的惨状，不禁啧了一声，“嘴怎么成这样了？你掉河里，还磕到唇了吗？”

纳闷着拿过桌上的水杯给他浸了浸唇。

*

翌日，病房里嘈杂的人声吵醒了荣璟。

他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屋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醒了？刚医生还说你睡太久了，要叫你。”

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荣璟偏过头，对上林若冰笑盈盈的双眼。

他动了动嘴唇，“我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林若冰哼了一声，“昨晚告诉你玉小小出事后，你就很不对劲，后来我接到林助的电话，说你在医院。”

林若冰没好气，语气带着不知该如何评价的无语，眼睛却盯紧了荣璟，试探地问，“这么大个人，你是怎么掉河里的？你是不是……”

她不知道荣璟约了闫琢在柳木湾见面，还以为是因为玉小小的事，这人想不开才跑去了河边。

提到玉小小，昨晚发生的一切终于从混沌的大脑中浮现出来，荣璟想起自己发病时产生的幻觉，短暂沉默片刻，笑了笑，“不小心吧，昨晚下了雪，路滑。”

林若冰看了他一会，没再追问什么，转而俯身压低声音道，“外面有警察找你，等好一会儿了。”

正说着，派出所民警刘缙来瞧荣璟的情况，看到人醒着，对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还好吧？”

荣璟跟他算得上是熟人，闻言笑笑道，“没什么事。”

“怎么会掉河里？”刘缙先问了跟林若冰同样的问题。

荣璟也用骗林若冰的理由回答了他。

刘缙也不是为此而来，关心过荣璟的身体情况，便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你是病人，本不该打扰你休息，但关于玉小小自杀，我们在网上看到了一些传闻，需要同你了解一些情况。”

荣璟点点头，配合地回答了对方提出的几个问题。

“大概情况我了解了，”十多分钟后刘缙收起记录本，“谢谢你的配合，还有这里有篇文章，想给你看看。”

说着刘缙把手上一直拿着的平板递给荣璟。

荣璟接过，平板上显示的是玉小小亲手敲下的自白书。

她在文中承认是自己一手策划了这起“下药事件”来陷害知名游戏主播Death，如今她很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深觉对不起粉丝和Death，也没脸再面对所有人，因此非常懦弱的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文末大段大段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看着它们荣璟久久没有说话，是民警刘缙打破了沉默。

“这篇文章设定的发表时间是下午三点。”

荣璟抿唇，抬眼问道，“她如何了？”

“这会暂时稳定下来了，如果不再反复，过两天应该会醒。”刘缙说。

病房里又陷入安静，明明能够证明清白的东西就在眼前，荣璟心里却仿佛坠着一个铅块，沉的厉害。

这篇文只要发出去，玉小小注定要身败名裂，那姑娘应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敢把这些自白写出来。

如今医生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要是日后她醒了，面对铺天盖地的谴责和谩骂，她会不会再死一次？

静坐良久，荣璟呼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平板，心中有了决定，“上面登陆的是玉小小的微博后台？”

“是，”刘缙道，“我们请技术部的同事破译了她的社交账号密码。”

荣璟点头，手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找到取消定时发布的选项，点了取消。

一旁站着的林若冰看着他的动作想阻止，想起荣璟在电话里那句呢喃，“我害了她”，最终忍耐着没有出声。

之后荣璟把平板还给了刘缙，脸上有些歉疚，“浪费了你们这么久的警力很抱歉，这件事后面我想跟玉小小私下解决，行吗？”

对于荣璟的举动，刘缙有些意外但没多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这件案子还有几个不明朗的点，他准备私下再去查一查。

送走刘缙，林若冰回身看到荣璟坐在床上，表情怔怔的，眼神也有些空茫。

这画面瞧着无端让人难受。

不让玉小小的自白公之于众，意味着荣璟不止会失去工作，还要背上恶劣的名声，可能一辈子都洗脱不掉。

“姐，我不为别人，我只为自己求个心安。”

因为比起那些，他更承受不了有人选择死亡是跟他有关。

听到荣璟的话，原本打算责备他的林若冰把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盯着荣璟，片刻后耸肩，状似大度道，“就当积德了。”

“对了，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病床上面向窗外的人转了转眼睛。

“是闫总。”林若冰露出是不是很意外的表情。

荣璟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哪个闫总？”

“星光那位新上任的总裁闫琢呗，”因着对方救了荣璟，闫琢在林若冰心里的形象拔高了一大截，她笑着道，“别说，这位还挺见义勇为的，之前真没看出来。”

确定自己没听错，荣璟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没想到闫琢最后会来赴约并救起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宝们晚上好，“下药事件”真相另有隐情，后文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