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修缓缓地眨眨眼睛，此刻他连嘴巴也被卡上了防止啃咬的器件，一节成型的音调都吐不出。

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

此刻他听得明白每一个人言语背后的意思。

尽管，楚臣修对楚奉宗有着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意！

厉二爷夸张地和楚臣修摆手问好，像个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和善亲戚。

厉二爷直接对楚奉宗命令道：

“把臣修的束缚解开。”

楚奉宗立即应好，掏出电话对秃头医生吩咐道：

“老李，叫个护士过来，把楚臣修的嘴巴放了。”

厉二爷立即打断道：

“你说得不对，我要的是把臣修‘整个人’放了。”

楚奉宗明显迟疑了一瞬，他与厉二爷不同，他可是看过楚臣修发疯的多过程的。

次次都让人印象深刻。

血腥又震撼。

楚奉宗在他面前，像猪、像牛、像羊，就是不像个父亲。

楚奉宗是万万不敢在楚臣修没有被束缚住的情况下，和他单独相处的。

可是，所有恐惧都压不住楚奉宗对于受穷受辱的幻想。

阶级滑落的压迫感足够让楚奉宗将脖子架在利刃上演绎滑稽戏，只不过多呼吸几次，天降馅饼的诱惑就让他忘了自己。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声音，再次拨通了秃头医生的电话：

“老李，让护士长来，给楚臣修松开，立马送回疗养室去。”

秃头医生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咳嗽一声，和自己顶头大老板强调道：

“楚先生，夫人她脖子上的皮肉都被撕扯出血了，伤到了她的声带，恐怕接下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说话，而且就算恢复情况良好，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高声说话了。”

秃头医生压抑着自己的幸灾乐祸，他真的很讨厌不尊重精神病症的人。

刘芳蓉被楚臣修袭击失声，也算是来得很快的现世报了。

秃头医生适时地体现出对老板的体贴：

“您确定现在要把大少爷他放出来？他的攻击冲动可能完全没有消失，看到您估计又会情绪不稳定……”

楚奉宗不耐烦地呵斥他：

“说那么废话干什么，要你做什么就去做！”

秃头医生不再多言，他就是个干服务业的，只得认了。

，

护士长很快就来了，她还带了一队身强体壮的护士大姐。

大姐们都是熟练工，绑起楚臣修容易，拆卸他身上的绑带也是迅速。

不过一会儿，楚臣修就重新被护士大姐们扶着从床上坐起。

他脱下了原本穿在身上的红缎彩绣凤穿牡丹纹宫衣，此刻只穿着一套单薄的里衣，几乎能看见他脊背上那条漂亮的弧线。

戏曲的服装一向做得宽大，不显腰身，故而在监控里，厉二爷只勉强看清了楚臣修那张诡艳如鬼魅的脸。

此刻挨得更近，没有镜头的阻拦，厉二爷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果真有如此不似人间的颜色。

不仅仅是长相，更在于楚臣修的身段神采。

厉二爷标榜自己是演艺界的资深伯乐，相过很多艺人的资质本钱。

好看到难以挑剔的皮囊几年一遇，可是楚臣修独一份的清冷气质，带有发疯后才能做到的漠视一切。

厉二爷的眼光狠毒，首富家族带给他很多常人难以得到的见识。

楚臣修一定是从小苦练戏曲基本功，举手投足间才有如此自然的惑人风情，只看他的身子骨，都知道他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天生的电影主角啊！

厉二爷感慨道。

偏偏是个疯了的，还没展露出应有的风采就被精神病院关了四年，否则早该被他挖到自家影视公司。

厉家从前以实业起家，向来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太虚无缥缈的业务不碰。

如今各个实体行业都有涉足，才渐渐开始涉足文娱，到底晚了许多人一步，砸了很多资源转化效率也不高，没有打造出一张属于自己的巨星名片来证明自己造星工业的能力。

若是厉二爷能在四年前动资源捧楚臣修，估计早就让他主演的电影突破百亿票房，成就商业奇迹。

说不定厉老爷子就不会拼着立遗产继承规矩，让众多儿子女儿还有个妄想，也要想办法把绝大部分家产留给自己的大孙子厉衡钧。

厉二爷越是恨厉老爷子偏心，就越是对楚臣修温声细语：

“臣修啊，你还没回答我你想不想出去？去一个更大更华丽的地方住着啊？”

楚臣修没有分半个眼神给厉二爷，他那双又大又圆的猫眼睛直直地盯着楚奉宗。

看着楚奉宗从来没有露出过的祈求，楚臣修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很浅很浅，却让已经见过无数美人的厉二爷都恍惚了一瞬。

厉二爷下意识地吞咽喉咙。

只有在心底里不断默念自己是为了财产大计，才按捺住心底里不该升起的念头。

厉二爷已经很久没等过谁的回话了，从来都是别人追着他，捧着他说话。

可是今天对着楚臣修，他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

楚臣修微微偏头，原本堆在肩上的头发顺势滑落下来，勾勒出他纤细修长的脖颈：

“我当然想离开，只是这里有得是夜叉水鬼缠着我，恶心得很，我今天才杀了一只，还有一只呢……”

楚臣修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象的思维跳脱得很，很有疯疯癫癫的神经质。

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确——

帮他解决掉关了他四年的监护人。

厉二爷太喜欢楚臣修这股疯劲，他一定能给自家侄子带来不小的麻烦，立即哄着他道：

“臣修，我今天就让夜叉水鬼自寻死路，你且看着。”

楚臣修现在还不满22岁，可却在未成年的时候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了，青少年犯病会因为什么？

想来就是原生家庭中的痛苦。

厉二爷想要获取楚臣修的信任，让他压抑住一段时间不要发疯，最好的办法就是帮他解决掉心中压着的阴影。

厉二爷看向一旁的楚奉宗，沉着脸下死命令：

“你，跪在臣修面前，自己扇自己的耳光，给他道歉。”

楚奉宗被厉二爷一指，顿时慌了神了。

实在是荒谬！

他楚奉宗可是千年书香世家的掌门人，江城数一数二的体面人，怎么可能跪在儿子面前自打嘴巴？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厉家果然是个需要靠疯狂联姻来拉高身价的暴发门户！

骨子里就是轻贱礼义的无耻之徒，否则也不至于在三代人的时间里就建成了这样一个商业帝国。

楚奉宗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水，一点一点地聚集成股贴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上，他狠狠地咬着牙齿，舌头也在发颤。

他觉得头晕眼花。

孝悌二字楚家一个留有姓名的祖先就不断编书解析，雕刻成祖宗家训代代流传。

从古至今都只有臣跪君、子跪父的道理。

若是今天楚奉宗的膝盖软了下去，估计死后都没有脸面见到列祖列宗了。

厉二爷见楚奉宗一直僵持着不肯表态，又瞅了瞅楚臣修微微探身，稍稍感兴趣的模样，他也不拨弄手中的檀木香珠了。

厉二爷将烟斗中还没完全熄灭的烟灰整个甩到楚奉宗脸上。

点点星火烫得楚奉宗一个激灵。

楚奉宗看向厉二爷冷酷的眼睛，却实在不敢得罪他。

楚奉宗不愿意跪楚臣修，却很愿意跪厉二爷，他扑通一声将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祈求道：

“厉二爷，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可是楚家家主，楚臣修是我亲儿子，我跪他那是在咒他，要折了他的阳寿啊！”

楚奉宗不忘在楚臣修面前卖惨：

“臣修啊，我可是你的父亲！你还不快来劝劝厉二爷，你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做出有违门第家风的事情？”

楚臣修伸出纤长的手指，无聊地托整理起刚刚甩在床上的戏服，眼中的神采完全消失。

好像魂魄又离开了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不屑于在乎旁边拉拉扯扯的两个大活人。

此刻他就像艺术家穷尽一生心血烧制而成的白瓷造像，纵使美学价值极其动人心弦，却仍然有着与正常人类明显区分的异常感。

与刚刚那鲜活诱惑的气质截然不同。

要说是演技，便是厉二爷这个娱乐圈老油条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厉二爷再次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楚臣修一看他貌似不惩罚楚奉宗，就再次进入不搭理人的状态。

厉二爷挥开楚奉宗拉扯他的手，呸他一口：

“去，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臣修状态好了，才有机会嫁进我们家。”

厉二爷伸出五根指头，搓在一起：

“老爷子说了，聘礼是玉钦5%的非流通股票，价值这个数。”

玉钦是最近才上市的一家科技公司，掌握着最近前沿领域的众多核心专利。

股票价值从上市起就一路走高，翻了几百倍，而且注定会越爬越高，高到足以挑战很多人的底线。

楚奉宗也买了不少玉钦的股票，可是那不过是随便哪个普通人投钱就能买到一部分的流通股票。

与厉二爷开口提到的非流通股票有着云泥之别。

一旦楚奉宗拿到这5%的股票，就意味着楚家成了玉钦的决策层，社会地位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楚奉宗胸膛里的贪婪在沸腾，他的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起来，这也许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与首富厉家搭上线的机会。

脸面这种东西……

楚奉宗咬了咬牙。

舍了！

楚奉宗连起身的动作都不想做了，膝盖在地上旋转了一圈，直接跪向楚臣修。

楚奉宗摊开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掌纹，他闭上眼睛，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疗养室里回荡。

楚臣修低垂眼眸，俯视着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看向他肿得高高的脸颊，嘴角渗出的丝丝血液。

楚臣修渐渐恢复了对周遭一切的反应。

他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放松而惬意地欣赏眼前的闹剧。

楚奉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血腥味蹿在口腔。

实在让他恶心。

但是他却不敢停下自己扇自己耳光的动作。

一边扇，楚奉宗还不忘一边陈述自己的罪过，向楚臣修道歉：

“臣修，是爸爸对不住你们娘俩，是我不该招惹了你妈妈，让她怀孕后再也没办法唱戏，是我不该因为你私自改了高考志愿去戏剧学院就把你关进来！”

“都是我的错，你以后嫁进厉家飞黄腾达，你就忘记我的所作所为吧，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啊！”

“血缘的纽带是永远割不断的！”

厉二爷听着楚奉宗的剖白，眼睛都瞪大了。

怪不得都说一个家族里孩子有精神病，那么他一定是病情最轻的。

瞧瞧这楚奉宗干了多少混账事。

差点就超过他了！

他可是首富家的二公子，楚奉宗算什么东西？

厉二爷倒吸一口烟气，不忘从怀里拿出相机对准楚臣修。

此时的楚臣修仍然不言不语，却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文雅清淡的笑容。

疗养室的阳光很好，丝丝缕缕的辉光穿透翠绿的树叶，温柔地洒在楚臣修的长发之上。

他天生书卷气十足，此刻靠在床边的书柜上，就像个古时的高士。

厉二爷是为了给老爷子推荐联姻人选来的，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材料呢？

楚臣修一直欣赏楚奉宗的丑态，厉二爷就一直变换角度拍摄照片，准备今天晚上就去医院给自家老头上眼药。

厉二爷没说话，楚奉宗就不敢停。

直到他实在是脸肿如猪头，厉二爷也乐乐呵呵地选好了照片，才挥手让他停下。

不料，久久沉默的楚臣修冷不丁道：

“厉叔叔，这夜叉是真的死了吗？我不大相信，你有相机，帮我录像确认一下好不好？”

厉二爷愣了一下，却转瞬露出个残忍的笑容：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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