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二爷对于楚臣修的溢美之词还没有说完,他先前在楚奉宗面前提到的话并非胡诌。
楚臣修与他们厉家还真的有点奇妙的缘分:
“爸,你记得吗?从前我们还在老家的镇上的时候,你老压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学国学。”
厉二爷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怀念:
“我以前还不愿意背诵,你还拿着笤帚追着我打,不背完就让我站着睡觉,前朝时候的梦山先生,他写的悼亡诗和田园诗你最喜欢,那回我站了一晚上背下的一首诗就是臣修的先祖写的。”
老年人最经不住回忆往事。
要问厉老爷子这一辈子最最幸福的时光,他一定会回答就是他积攒起第一桶金,还没有外出闯荡的时候。
子女们围绕在他的膝下,老婆还没病故。
他还有时间盯住自家不成器孩子的学业。
一切都太美好了。
厉老爷子的眼里也含上泪光,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柔软起来,对于厉二爷说的话也更听得进去了,不住地微微点头。
厉衡钧那时候可还没有出生,听着厉二爷貌似情真意切的往事回忆完全不为所动。
一点时光滤镜都不会有。
以他对自家二叔的了解,他才不会安着好心。
厉衡钧语含哂笑:
“二叔,你还记得那首诗的第一句话吗?”
厉衡钧话题切入的角度很刁钻,直接质疑厉二爷所谈论往事的真实性。
厉二爷瞬间语塞,他的确只记得那首诗的标题,但是这件事情的确存在!
厉二爷一时脑热,口不择言道:
“我就是只记得它的题目,剩下的句子我忘了!那又怎样?”
只是刚刚说完,厉二爷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完全落入了厉衡钧的坑儿!
有必要回答他的话吗?
继续维持父慈子孝的美好氛围有什么不好?
厉二爷流下了冷汗,他光顾着打腹稿,连那首诗都没有再去看一眼。
诗的确是一首长篇,可是背下第一句又有什么难的?
这不就显得他提起那段往事的虚伪了吗?
厉二爷此刻的迟疑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厉衡钧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厉衡钧微微摇摇自己的头,在心底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个二叔向来办事不干不净,根本不入流。
厉衡钧继续补刀道:
“爷爷,二叔他总是心急,想让您开心,却容易好心办坏事,您说过,您最欣赏的是书香门第的气节,那些丢掉了祖宗品德,一心攀附富贵的后代没必要见。”
厉衡钧重新端起了自己的茶盏,淡然地给自己续上一杯新茶:
“要不然打个电话问问丁总会计,二叔今晚是不是又花钱临时订了家豪华酒店,把照片上的人藏在里面呢?”
厉二爷后牙槽都要咬碎了,他这个大侄儿实在精得像个妖怪,什么事情都猜得准,哪怕没有第一手证据,也能将别人的小手段猜得七七八八。
厉二爷将求救的眼神看向病床上的老父亲,厉衡钧也将目光移向自己的爷爷。
他们共同等待着厉家话事人的决断。
厉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落寞。
他的起家的过程异常艰辛,能走到今天,一离不开他早逝的夫人,二离不开他生的大儿子。
夫人崇仙书博学,眼光看法十分独到,算是他人生价值的半个导师。
大儿子厉崇天非常有能力,也顶得住事,完全继承了他夫妇二人的优良基因。
作为大哥,他从小替漂泊在外的母亲父亲在家里面操持大小事物,真要说起来厉家的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大儿子厉崇天一手带大的。
厉老爷子肯将给大孙子找媳妇的这个秘密找媳妇的重任交给厉二爷,也是相信他作为被大哥照拂了最多的兄弟。
至少在构建新的家庭这件事情上,能够无私地去为自己的侄子考虑。
千挑万选,找一个最优秀的对象来陪伴厉衡钧,共同把握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
厉老爷子很喜欢楚臣修。
厉二爷那么真诚地说了——
楚臣修聪明有智慧,只是身体不大好,去家里的医院疗养着,如今身体越来越好了,可以出来走动,甚至准备复学。
真是坚强优秀的孩子!
两个聪明的年轻人总会有共同语言的。
厉老爷子的呼吸早就不轻松了,他太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必须快些定下厉衡钧的婚事,否则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他的人生大事上逼他一把。
看厉衡钧这些年的样子,也许他几十年后都不会成家立业,始终孤单一人。
厉老爷子不希望看见这样的结局,他闭上眼下定决心道:
“崇地,你刚刚说,臣修这孩子还会唱京剧?还比那些名门弟子唱得好?”
厉二爷喜不自胜,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偏心了他一次。
也许是因为父子之情,也许是病人神智昏沉,太想看长孙结亲。
理由可以很多,厉二爷都说不清楚。
但到底是为了整个家族的未来在打算着。
厉二爷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前半生的幸福生活都是真的。
他能够嚣张地花着整个厉家家族的资源和钱财,成为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无数人捧场的首富之子,全是因为老爷子的默许。
其实这样的日子很幸福,无数人梦寐以求。
他老老实实地不插手多的事情,维持原来的状态,厉衡钧虽然对他冷淡,却也不会克扣他的享受。
只要现在厉二爷摸上自己的光头,懊恼地说好像楚臣修的病不简单,需要再调查一下,再换个合格的对象。
他恶毒的算计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人心劣等,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老爷子生病以后,厉二爷身边围绕着狐朋狗友都在对他庆贺,很快他将会获得更多更多的钱,能支配更多更多的东西。
最开始他懊恼这些人对厉老爷子的不敬,可是到后来他总忍不住幻想自己真的切实接过了那么多财富的快乐。
他已经对“朋友们”许诺下了很多有趣的玩法。
只得老爷子一命呜呼。
可是,当厉老爷子突然透漏出想将绝大部分的钱财全部留给自己的大孙子。
就算定下了两、三个继承条件,那又怎么样呢?
在厉二爷眼里,这些条件如此得宽容,如此得简单。
在25岁前没有任何有违道德和法律的公开记录。
将厉家新进入的文娱产业做到世界第一。
听听,
多么得简洁明了。
所有人都读得懂,所有人都会帮他!
哪怕厉二爷自己经手的文娱产业完全没有一点起色,还是觉得自己的父亲偏心到了一种让人厌恶的地步。
厉衡钧的神色终于有了惊愕,从前小叔小姨谈恋爱的时候,厉老爷子打出去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人。
骗子和贪财鬼根本入不了厉老爷子的眼。
厉衡钧可以万分确定——
现在楚臣修就在京城,跟着厉二爷一班私人飞机来的。
按照往常的经验,挑破了这一点,厉老爷子是万万不会接受这一门婚事的。
从前厉衡钧在家族里面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只是不想让各处势力随便塞些人过来。
他对任何性别都没有偏好,也不打算成家,更不想应付妻子情人。
厉衡钧自觉一个人就能处理好所有家事,没必要再让自己的私人领地进入一个陌生人。
厉衡钧第一次怀疑起自家爷爷的英明程度来,难得把话说得直白,神情却依旧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爷爷,我不需要妻子。”
厉老爷子将手猛地从厉二爷手中抽出,愤怒地捶打在床铺: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体悟,就是一个家族的稳定才能够保障基业代代传承。”
“我和你祖母、你的父亲母亲都是这样携手并进。”
“在整个国家乃至全世界,谁都知道厉家现在的家业离不开夫人们的心血,现在账上躺着的每一分钱,永远都有一半是她们挣出来的。”
“谁都没有办法否认!”
厉老爷子的眼神中有着一种祈求,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本事。
他已经是个半步入土的先皇,厉衡钧却实实在在掌握着厉家的权柄,多少核心产业的管理人员都已经归拢于他的手下。
绕过他的遗嘱拿到整个厉家的商业帝国,对于厉衡钧来说并非痴人说梦。
厉老爷子是以一个爷爷的身份对他提出人生教导的:
“先成家,再立业。古来如此,千百年来经过无数圣人认可的道理,你为什么如此抵触?”
“你说你不喜欢女孩子,好,可以!”
“现在的时代允许两个男人结婚,但就算是个男孩子,你也必须给我娶回来!”
厉二爷也惊讶了。
他这才理解了为什么厉老爷子一定要他找个男孩子,他还以为就是个成立遗嘱的过渡作用,没想到是真心希望厉衡钧娶了这一个就共度一生。
娶了个男人也要遵循这一套吗?
厉二爷也不知道自己老爹到底是真封建,还是真进步。
厉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导着这个太像自己年轻时候的孩子:
“你亲缘浅,父母因事故离去得早,我知道你始终惦记着,从来没有释怀过,可是人不能一生孤独。”
“你身边总要有一个永远站在你身边的人,有过也行,否则一生到头来都没有个念想。”
厉衡钧的双手握紧,他很不习惯被剖析想法。
尽管他注定是掌管群狮的狮王,可他还太年轻,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对负面的事情感知敏锐,却对正向的幸福感情把握得不太准。
所以,他猜中了厉二爷的全部算计,却没推理出厉老爷子现在的选择。
厉老爷子下了最后通牒:
“在我闭眼之前,我要见到你洞房花烛,任何事情都需要先尝试过后,才能有个正确的论断,你不能武断地拒绝。”
“我给你五年时间,允许你体验一回,只要你现实经历过了,五年之后,你再做任何决定,我的灵魂都不在地下过问。”
厉老爷子包容的眼神投向了厉二爷。
厉二爷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家父亲如此柔软的神情。
尽管内心触动,可是他仍然坚定地拿出了收集到的秘密资料。
他的底牌。
从自己好友那里拿到的——
当年楚臣修参加艺考的录像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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