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最后一道题不是很明白的话可以看看前天那份试卷,两道题是差不多的,还不懂的话明天再来问我。”林至信似乎有点疲惫地结束了补课,“都回去吧,注意安全。”
大家都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于跃就坐在办公室门口,忙也夹进了人群里。
“于跃!你等一下,帮我搬点东西,刚好我有事情问你。”
哗……好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冷彻全身。
于跃真想不管不顾地逃走,可目前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一位老师的合理要求,只好僵硬地停下脚步。
刚想随便叫个人一起留下帮忙,还没张口,他们已逃了个无影无踪:“林老师再见!林老师再见!”
于跃艰难地转过身,重新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地上:“东西在哪?”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和林至信说话,声音因紧张略沙哑,还带了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林至信随手指了指自己桌子底下:“三箱水果,你搬一箱,我搬两箱。”一边说一边向他走过来。
他的办公桌靠着墙,触手可及的地方是灯的开关。
……
顾项逢送完水果就往回跑,还没到教学楼,就看到了那几个一起和于跃补课的同学出了楼梯口。
“于跃呢?”他着急地问,不安瞬间袭上心头。
“他还在楼上,帮林老师搬点……”话还没完,顾项逢已经跑了。
怎么这么巧!偏偏在他离开的这点时间!
他脑袋嗡嗡的,一步三个台阶往上冲,此时只恨办公室为什么在五楼!
……
于跃躲开林至信,看到办公桌中间的空档下方,摆了三箱水果,刚才自己正襟危坐,连伸腿都没敢,也就没注意到。
他吸了口气,弯下腰,去搬最上面的一箱——
就在这时,门嘭的被关上了,身后猛地凑上来一具滚烫的身体,重重压住了他。
与此同时,旁边墙壁上啪的一声响,灯也被关了。
室内瞬间也变成一团漆黑。
“放开!”于跃挺起腰,用力向前一挣,重心不稳,一头撞到桌上的电脑尖角。
电脑顿时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嘘……别喊……”林至信疯了一样又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
17岁的少年虽已拥有了成人的轮廓,但清瘦的身材在力量上还是不敌正值壮年的男人,只能徒劳地掰箍在腰间的手,向后肘击踢打,竭力挣扎……
前世,今生。
恶魔的声音重叠响起,带了隆隆的回声,交织成黑暗的巨网,将他兜头罩下,牢牢困住。
【于跃,别怕,我不会害你。】
“于跃……你爸妈离婚了……没人管你吧?”
【于跃,你不想被找个理由处分吧?】
“于跃,你乖点……”
【于跃,嘘,我给你钱,你是不是缺钱?】
“于跃……让我弄弄……我给你钱,你别去打工了。”
……
令人恶心的东西再次顶着他,熏人的口臭再次拱在他的脖颈,两只手在他的身上胡乱掐拧……
急不可耐的喘息一声声摧枯拉朽般,将他这些天的憧憬毁得一干二净。
前世那盏昏暗的小台灯如今不在,那袋可笑的用来安抚他的面包也不在。
于跃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前世被开除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这辈子又要重蹈覆辙吗?
林至信趁他迟疑的一瞬,常年沾着粉笔灰的手迅速向下探去……
轰的一下,血液倒流,最后一丝理智弃他而去。
于跃紧紧闭了眼,可怕的肌肉记忆牵引着他的手,再次于混乱中摸到了办公桌上那只沉重的透明奖杯,一把抄起。
前世,今生。
两只同样消瘦的左手,重叠在一起,挣扎着转身揪住林至信的衣领……
两只同样孤注一掷的右手,重叠着,高高举起……
“于跃!于跃!于跃!”
走廊上传来顾项逢疯了一般的大吼,疾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林至信吓得一把推开于跃,手忙脚乱地整理已拉出裤腰的衣服。
顾项逢……
他来了。
于跃呆愣了片刻,扑到门口,打开了就往外冲,一头撞在奔到跟前的顾项逢身上。
走廊的感应灯亮着。
于跃黑发凌乱,衣服被扯得皱皱巴巴,惨白着一张脸。
顾项逢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愤怒的热血呼啦啦倒灌头顶,推开于跃就往办公室里冲:“我他妈弄死你!”
手腕却被猛的抓住。
顾项逢刚要挣脱,又被用力拉着向楼下奔去。
“去哪?”
“他是不是还在里面?”
“喂!”
拉他的人沉默不语却异常坚定。
顾项逢不再叫了。
少顷,他默默地反握住那冰凉的手。
……
男寝旁边的万星河静静流淌,龙爪槐沉默着,一丝风也没有。
河边的草地上有块巨石,上面刻了两个大字:慎独。
于跃松开手,喘着气在巨石后坐了下来。
这时才发现右手还握着那个奖杯,上面刻着:第九届“卓越杯”全国生物大赛团体二等奖。
真讽刺。
谁能想到这位教学成绩突出的已婚男教师有这样的癖好?
他勾起唇角无声地笑,缓缓摊开手掌。
奖杯失了握力,一点点落了下来,滚在草地上。
顾项逢定定看着他,狼狈、孤独、无助笼罩着那瘦弱的肩膀,令人想紧紧拥住,抱在怀里。
他慢慢蹲下来,看到于跃的额头青肿了一块,中间还破了皮,渗出淡红的血丝,不由颤抖了手轻触:“疼吗?”
于跃似乎没有了痛感,一动不动,任由他触碰,麻木得毫无生气。
“刚才为什么拉走我?”顾项逢的声音低沉喑哑。
没有回答。
“于跃……”顾项逢不知道怎么说,犹豫着双手握住于跃的肩,猫下腰去看他。
那双漂亮纯净的眼睛,明明前两天会弯着笑了,还会斜瞥一眼表示无语了,如今却在长睫的遮掩下又变回一潭死水。
“于跃……你说说话好不好?”顾项逢小心翼翼地哀求,轻轻晃他,不敢太重。
良久……
“这么丢人的事,我不想闹大。”
“这不是你的错,于跃。觉得丢人的人,应该是他。”
【这不是你的错……】
小时候父母各种撕打谩骂时,他躲在外面哀哀地哭,只觉得自己是累赘,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外婆找了他好久,找到了就抱着他,亲亲他的头顶,晃着说:“乖宝,这不是你的错,不哭了不哭了……”
他抽抽嗒嗒地停不下来:“可爸爸妈妈都说我是贱种……”
“胡说!你是这世上最棒最棒的乖宝,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宝贝。”
……
前世,只有外婆说过这句话。
现在,又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
“我不想连累你。”
“怎么是连累呢?我们是……朋友啊,而且那个人渣难道不应该打吗?”
于跃认命地笑:“什么理由打呢?他又没有……猥亵你,连正当防卫都算不上吧。”
“见义勇为啊,谁看到都能打!”
“谁信呢?”于跃轻轻的声音如同耳语,“没人会信的,没人会管的,他是老师……为了我打老师,不值得。”
“我信,我认为值得,你别怕,我会想办法。”
于跃抬起眼,看漆黑的河面上模糊的灯影:“我习惯了,没关系……谢谢你。”
习惯了……
顾项逢想起奚悠悠告诉林至信的那些话,迟疑着问:“能和我说说你家的事情吗?”
于跃靠在石头上,看漆黑的夜空,还有那轮接近满圆的月。
不知道前世的那晚,有月亮吗?
“他们在我七岁时离婚的,但在七岁之前,关系也不好,经常不在家,碰到了就是吵架……我有时候去奶奶家,有时候去姑姑家,有时候去外婆家……”
他自嘲地笑,接着说:“有时候呆自己家,饿了就饿着,病了就病着……上幼儿园了,老师催交钱,还是外婆去交的,放学了没人接,老师打了电话等很久才会找个人来接,后来我就学会自己回家了。”
“那你外婆……”
“外婆一开始只是偶尔来看我,她很生气,她生的女儿一定要嫁这个男人,生了孩子又反悔,也从不去看她,到后来……”
于跃揪了一把身边的小草,看了一会儿又轻轻一吹:“直到后来,她每次都看到我不是在挨打,就是一身伤,就不顾舅舅反对把我接去了她家。”
“你爸爸打的吗?”
“嗯……他俩都在外面乱搞,却都又怪对方,他看不惯我和她长得很像,看生气了就打,住到外婆家后,喝多了还追来打……”
这些话里,没有说过爸爸、妈妈这两个词语,只有他、她、他们……
似乎混乱,但顾项逢听懂了。
他坐下来,轻轻拥住那瘦弱的肩,希望借自己的热度给他一丝力量。
“后来听外婆说离婚了……再后来,见得越来越少,没怎么见过了。”
“那……你妈妈呢?后来都没见过吗?”
“见过啊。”于跃似陷入更深的回忆,“八岁吧,我在街上看到她。她抱着新的孩子,也看见了我……”
“……然后呢?”
“然后?”于跃笑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然后,她把头转了过去。”
顾项逢的心痛得缩成一团。
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到好久不见的妈妈,又是怎样的心情看到那个新孩子,还有妈妈装作不认识转过去的头……
当时,他有没有哭?他得多难受。
于跃的眼睛里雾蒙蒙的,薄薄的泪光装着小小的月亮,停了会儿又接着说:“然后,我就长大了……你们现在都知道我从七中转过来,但不知道的是,我转学不是因为启明好,而是七中不能住校。我舅舅不想我一直在外婆家住,吵了两年终于给我转了学。”
“你是不是为这事不高兴,周末也没回家……”
“没有家了,我外婆走了。”薄薄的泪光终于汇聚着滴下,“就是开学那天。”
九月一日。
【语文早自习。】
【谢谢。】
他俩的第一次对话后,他就突然跑了,回来时眼圈红着……
原来是外婆走了。
从那天开始,他连外婆家也没有了,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再后来啊,我被启明开除了,然后到处去打工混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有一天突然就被车撞死了……又活了……是不是很可笑?】
这番话在于跃心里滚了一遍,然后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了。
这些年概括起来,原来就这么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顾项逢真好,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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