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药学院的同学，大家晚上好。”
沈云钊一改平日老头棉衫。今天西装裤白衬衫，手上还挽了两道，露出结实小臂。
“今天由我来带领大家熟悉——大学里最大的知识资源库——图书馆。”
戚昀拧着眉，视线来回移动于……编外保安的脸，和手上的活动流程表。
他不是很能理解。
一个人可以在学校里兼这么多份职？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导员在吗？”沈云钊站在最前方，笑眯眯举着小话筒，环顾一周，“请问导员是哪位？”
戚昀走上前，配合他的恶趣味：“您好，我是，我叫戚昀。”
“戚老师好。”沈云钊像是初次相见，朝他点点头，说完又转向众人，“我是图书馆员，沈云钊。希望接下来四十分钟的时间，能和大家相处愉快。”
这趟还真是旅游团。
参观开始，沈云钊说：“我们图书馆中庭是一个开放的柱体，顶层有个精巧的镂空设计。经过组合变换，能使中庭地毯上呈现一个随着时间而转动的日光校徽。”
戚昀跟在队伍最后头，就这么看着最前方的花孔雀发散魅力，绕圈展示他的领地。
一层是停车场和不开放的藏书库，图书馆大厅在二层。旅游团逆时针转一圈介绍各个功能区，再层层向上。
参观结束，最后再回到中庭。
沈云钊目光带着温柔：“校徽将会在这里，沉默而忠实地，陪你们走过四年光阴。”
四年光阴……戚昀想，现在已经是他在鹭禾的两个四年了。
他又想，这编外保安，口才还怪好的。
活动结束，沈云钊回到服务台，弓腰着，反手摸出来两瓶矿泉水。
“戚老师，辛苦了。”他毫不意外戚昀会跟过来。
“沈老师辛苦。”戚昀没客气，接过拧开喝了一大口，问，“这是本职还是兼职？”
“算通俗意义上的本职，内心追求上的兼职。”
“了解。”戚昀笑笑，顿时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英雄所见略同——就还是想当保安呗。
“对了，那天……我不是故意瞒你。”沈云钊舔舔牙根，想解释，却又好像没必要。
只好勾个笑，下巴一抬，明摆着要蒙混过关。
“怪我。”戚昀也朝他笑，客气道，“一开始对你带着偏见，该向你认真道个歉的。”
“那……走呗？”沈云钊顺杆往上爬，“请我楼下喝杯咖啡？”
“嗯？”……大晚上，喝咖啡？今晚还睡不睡了。
“也有别的，果茶，酸奶。”
这人好像听不懂委婉客套。话说这份上，就是非得去咯。
“那……好啊，现在走？”戚昀不太确定图书馆员的工作时间，往后扫一眼挂钟，“你下班没？”
“早下班了，”沈云钊随意挑开颈下一颗扣子，“今天这是额外工作。”
“哦。”戚昀挂着笑，心说你们这岗位还挺闲。
什么条件，什么待遇啊？
图书馆咖啡厅有两家。一家高端，一家平价。
戚昀七年来都是去的平价……其实认真算下来一共也没几次，毕竟图书馆饮水机不要钱。
但今天要请客赔罪么，自然是让对方挑。
沈云钊步子迈得老大，目标明确进了高端店。
单子很熟练递过来：“看看，喝点什么？”
戚昀下意识先关注价格。
￥32，￥35，￥38，￥43……
为什么要花几十块喝一杯水啊？
虽然他挣得还可以，但他抠门，并对此供认不讳。
咖啡厅好像没有什么折扣，现场查团购券也怪没风度的……算了，算了。
咬牙点杯果茶。戚昀脸上客客气气，心里却阴暗盘算，这钱够他买俩瓜。
沈云钊也没喝咖啡，翻了翻单子，说“和他一样”。
三十五乘二……戚昀扫码付款，暗道拿这钱去土街，能抵一周夜宵。
好在店里环境确实不错。￥35砸出来的，能坏到哪去？
“戚老师，你是今年才当的辅导员吗？”
“嗯。上半年是兼职辅导员，这学期正式入职。”
“这样啊。兼职辅导员……”沈云钊盘算盘算，“那你是今年应届毕业？”
“对，也是药学院的，毕业就留这儿了。”
“挺好。”沈云钊啜了一口果茶，切换惯常懒洋洋的姿态，“这款味道不错，你尝尝。”
戚昀也喝一口，倒是没品出什么特别。
“沈老师你呢？也是鹭禾大学毕业的？”
“嗯，一样是毕业留下。我年初入职，比你早一些。”沈云钊往后仰，伸展着手臂，“在学校里呆久……习惯了，舒服，不想往外跑。”
“你是哪个专业？”
“计算机。”
“嗯？”
在戚昀认知中，所有学科尽头都是转码。顺应时代么，这可是个挣大钱的路子。
“996熬不起。”沈云钊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晃着脑袋，“生活，最重要。”
戚昀同意，举杯碰了一碰。
“困了。”沈云钊打了个哈欠，关系破冰只需要一句工作吐槽，“连着一周加班讲解，没劲。”
“是么？”戚昀觉得这人挺好玩，“你今晚的讲解很精彩啊，哪会没劲。”
回想前面半小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不见半点昨日闲散。
“嗨……都是祖国花朵新鲜血液，一脸求知若渴。我为人师表，总得装装样子么。”
沈云钊语调也是懒懒的，说着话，一手撑住下巴，就这么看着戚昀。
戚老师，好看。
眉眼弯弯，里头情绪却淡淡。笑起来嘴角弧度得体，可大多数时候都写着“我装的”。
尤其面对自己，装都懒得装全套。
沈云钊觉得很好玩。扒开壳子，他们或许是一类人。
——懒，又丧；时常觉得生活没意思，偶尔又觉得生活巨有意思。
“加个微信。”
二维码推到戚昀面前。
“嗯。”戚昀发送好友申请。
都是新人老师，又都不是专任教师，关系一下拉近不少。
“以后保卫办的事情可以找你吗？”
“还记着保卫办呢，我的本职工作这么没排面？”
沈云钊手机拖回来，点点屏幕，通过。
“倒也不是。”戚昀很诚恳，“相比起图书馆，辅导员和保卫办的工作往来显然更密切，虽然我并不愿意。”
“有点道理。”沈云钊手机明晃晃，一个一个字母敲着备注——戚老师。
“我叫戚昀，日匀，我打给你。”
“我知道。”沈云钊拖着长音，“日光的意思，对不对？”
“对。”
聊天界面空荡荡不好看。沈云钊随意翻着表情包，要么太骚要么太可爱，没一个合适的。最后甩了个系统自带的握手。
戚昀回他三个。
一杯果茶，拖半小时也到尽头。
两人都对这场会面表示满意。
沈云钊立在图书馆门口，挥挥手：“戚老师，回见。”
“沈老师回见。”
第二天，沈云钊轮休。没出门，窝在家里看了大半天网络小说，哐哐砸钱，心甘情愿沉迷其中。
27岁，皮囊上佳，工作体面，物质精神双富足，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易得。
人不同人。而另一头的戚昀忙得脚不沾地。
左手新生步入正轨，右手老生面临毕业。
这边班委竞选学生会纳新，那边秋招宣讲考研指导。好不容易能歇会儿，手机里消息不断。
[戚导，我和室友相处不来，想换宿舍。]
戚昀那叫一个紧张，正面侧面多方面了解情况，生怕闹出什么大冲突。绕一圈，原来只是作息时间不一样，一个十一点睡，一个十二点睡，关灯时间没谈拢。
[戚导，我学不下，想转专业。]
戚昀本打算耐心开导了解原因，但舒善文说大可不必，成年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细想觉得有理，于是公事公办转发学校文件通知：请按时间和要求提交转专业申请。
最后还是放不下心，多加一句：如果有其他问题，可以来办公室找我当面聊：）
[戚导，我不想考研考公，也不想找工作，我觉得我要废了……要不我考个辅导员？你觉得可以吗？难不？]
戚昀：你觉得你废了，然后你又说要考辅导员，你礼貌吗？
戚昀：而且辅导员要求党员+硕士。
戚昀：建议另寻出路。
[戚导，迎新晚会节目报名结束，周五晚七点半小礼堂初审，记得到场哦~]
戚昀：好的，辛苦，我会准时到。
[戚导，校运会好几个项目招不满人，另外方阵的设计出来了，您看一下。]
戚昀：好的，辛苦，再宣传宣传。
[戚导，宿舍卫检情况请查收~][9月卫检.xlsx]
戚昀：好的，辛苦，成果很不错。
[戚老师，今晚有空吗？]
戚昀：好的，辛苦。
沈云钊：[？]
戚昀：[我说我很辛苦][握手]
沈云钊：[别忙了，下班过来玩。]
戚昀：[玩什么？]
沈云钊：[有一场很厉害的讲座。]
戚昀：[沈老师主讲？]
沈云钊：[正是在下。]
沈云钊：[海报.jpg][你看看感不感兴趣。]
戚昀点开一看，很熟悉的课程，只是：[我硕士论文都入库了，为什么还要学习文献检索方式？]
沈云钊：[为什么关注讲座内容？主讲老师还不够吸引你吗？]
戚昀：[很油腻的发言。]
沈云钊：[撇嘴][哎呀，说实话，我怕没人来，你得给我撑撑场面。]
新人必备技能——摇人。他这么一说，戚昀迅速共情。
[知道了，会去的。]
沈云钊：[握手][握手][握手]
晚上一进讲座教室，戚昀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什么撑撑场面，几乎满座。
他印象中……本科时也参加过几场类似分享，那会儿确实冷冷清清。
时代变了？还是主讲老师真那么吸引人？
纳闷儿，往后排走去。
在座人手一台电脑，就他插着兜，不像听讲座，倒像来看电影。
“喂？喂喂？”沈云钊在台上调试话筒，嗓音低沉，漫不经心勾着笑，“戚老师来了吗？戚老师在哪里？请戚老师移步前排，我给你留了大家都不愿意坐的一排一号。”
戚昀：……
作者有话要说：戚昀：想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