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立在长廊边上。
太阳不烈但闷热，戚昀一只手不住地扇风，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志愿守护壁画长廊，当然是值得大力表彰的爱校荣校行为。
但那得是力所能及、有时间有空闲。沈云钊无聊，想来可以来；但他戚昀一个苦逼导员，案头一堆材料等着处理，有这空档，回去空调房眯会儿不好吗？
哪有人上赶着加班啊？！窝囊费挣不了一点，还巴巴地倒贴是吧？
那头沈云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笑得有些抱歉：“二十分钟……来都来了，就守二十分钟哈。”
二十分钟，总共劝下八组人。
好在并不是孤军奋战，路过的学生也加入进来——素质比较差，敢签就敢骂。
“戚老师，回头网上准有人发帖，说我们学生不欢迎游客。”
“学生……又不是服务员。怎么，还得列队鞠躬不成？”戚昀觉得这话有些刻薄，又说，“倒不是不欢迎游客，比如刚刚有对母女，小女孩问妈妈其他人为什么要在画上写字，妈妈说因为他们没素质。说得还挺大声，旁边刚拿起笔的一家三口直接愣住。”
“可以！”沈云钊直乐，“非常非常好的素材，我马上写进暖心文档。”
志愿值班结束。戚昀浑身黏糊糊的，长腿一迈跨上车：“那就回了，拜拜？”
“还早，我跟你一起，反正闲着没事，逛逛。”
“注意措辞吧沈老师，听你这话真的挺难受。”
“抱歉。”沈云钊笑眯眯改口，“我跟你一起，逛逛，为校园保卫贡献一份力。”
今天这天气确实适合逛逛，游客平均游览时长都增加不少。
自行车频频绕弯，冲破重围。
经过法学院门口，戚昀忽然捏了刹车。
“嗯？怎么了？”沈云钊蹿出去一小截，回过头看他，不明所以。
“两点钟方向，熟不熟悉？”
沈云钊定睛一看。
好家伙——贼！
换了顶帽子，灰色运动短袖+五分裤，口罩闷着。
但姿态对上了，坦然中带着鬼祟；鞋子也对上了，灰网面白后跟。
手里拎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正从院楼侧门出来，眼看就要混进人流。
“跟上。”戚昀车子一拐，隔着些距离与他并行。
沈云钊赶忙掏出手机通知老沈：[法学院朝东南门的路上！盗贼出没请求支援！]
发了信息，再拨个电话提醒。
再抬头，戚昀已经往前骑出好长一段。
扫一圈周围，这片儿没见着保安。手机里，铃声嘟嘟，老沈却没回应。
沈云钊此刻只恨编外队员没给配备对讲机。
顾不得这么多，追上戚老师再说。
东南门虽是侧门，但此时游客爆满，周围常常布着一排接客出租。人只要一出去，上了车，很快就消失不见。
临近门口，那人脚步加快。而自行车要躲避人群，反而被卡在半路。
不能打草惊蛇，也来不及通知门岗保安。
被前方手拉手占了半边马路的合家欢阻挡，戚昀索性把车子往边上一丢，混进人流。
学生情侣打打闹闹、年轻夫妻牵着小孩亲密自拍、退休老大爷推着轮椅，弯腰和爱人温声低语。抬眼望去，尽是岁月静好。
此时凤凰花早已凋落。秋风起，美丽异木棉舒展摇曳，沿路盛开一片粉红。
——“打人啦！打人啦！”
突发骚乱，人群四散。很快，中心冲突场景暴露出来。
“艹！”沈云钊也把车子一丢，冲了上去。
前方两人扭打一团。
戚昀扣着贼人手臂，反拧身后，自己骑上去依靠体重把人压倒。
那人闷不吭声，抗衡中就要失势，霎时间却给他抓住空档，只见帆布袋往前一甩——
戚昀心下一沉。
两人正处在道路边缘，半步远的位置有处大台阶下陷。袋里赃物大概率是电子产品，必然禁不住这一摔。
下意识地，戚昀空出一只手去抢救。
——拽住了，人却在瞬息间被反制。
腹部实打实接下一击肘击。戚昀闷哼一声，咬牙忍受，再发了狠，将人手臂拧得“咔咔”作响。
扭打跌撞，两人翻滚，互相压制。
“保安——保安——”
两个方向冲过来，沈云钊和大门守卫同时赶到。
沈云钊往前伸手——却晚了一步。两人猛地一下双双滚入绿化带，再顺着两级小半米的台阶往下摔。
保安看着绿化带摔出来的豁口，也懵了一下。
“抓贼！灰衣服是贼！”沈云钊喊出这句话，顾不上其他，即刻弯头低头从洞口钻过去。
“戚老师……”
保安行动起来，很快将人制住。
“伤哪儿了？”沈云钊声音放轻，蹲跪在地，让戚昀靠着他坐起身。
戚昀剧烈喘气，隐隐带着兴奋：“抓着了！”
“……是抓着了”沈云钊揽着他，心砰砰直撞，“我问你伤哪了？”
“有点晕。”戚昀突然卸力，闭眼就往他怀里一倒。
“哎哟——”右腿狠狠一抽，他人还没躺稳，又猛地直起身。
“……”沈云钊是真服气，一把握着他膝盖，“脚扭了？你别动！”
“疼……疼疼疼。”戚昀抓向沈云钊的手腕。
“说了别动。”
“你按我膝盖也疼！”
沈云钊立马松手，表情讪讪。
就这一会儿，戚昀额头冷汗渗出，嘴唇都白了。眼一闭，再次仰倒沈云钊怀里。
“你这……哎哟。”沈云钊挪了挪位置，搂着他，轻摸后背，“缓缓，缓缓。”
对讲机来回几下，又几个保安持着器械往这赶。
他们对贼自然是用不着客气，确认了身份，管你伤不伤，一把将人拽起。
“你俩是老师？”
“嗯，他受伤了，麻烦叫个巡逻车过来，去趟校医院。”
“叫了叫了，正往这儿来。”保安看他眼熟，“你是……老沈儿子？”
“对，叔，见过哈。”
“伤哪儿了？”保安摇头叹气，也蹲下来询问，“晕不？撞着头没？”
“嘶……”看着戚昀这虚弱样子，沈云钊一阵心慌，小声猜测，“不会脑震荡了吧……”
“脑震荡？！”戚昀眼睛瞪大。
“……你别喊这么大声，缓缓。”沈云钊无奈，用手背帮他擦了擦汗。
“云钊！”老沈跳下车，着急忙慌奔过来。
“别拍照别拍照，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其他几位保安忙着疏散游客。
戚昀恢复了点力气：“沈老师，咱要上文档了，世纪抓贼。”
沈云钊：……
“怎么回事呀！”老沈整张脸皱起，防爆棍指着儿子就骂，“不是让你别冲动吗？还给戚老师伤着了！你这臭小子！”
沈云钊态度良好：“我的错，我的错。”
戚昀身体虚心里也虚，只好沉默。“臭小子”这锅……就先让沈老师背着吧。
在校医院折腾一番，拿到诊断单。
轻微脑震荡。膝盖破皮轻微外伤，脚踝扭伤，好在没骨折。
但扭伤也算严重，裹一圈弹力绷带。戚昀坐在休息区等沈云钊拿药，翘着脚观察，觉得还挺稀奇。
“沈老师，你说，我这算工伤吧，学院能给休几天啊？”
“沈老师不知道。”沈云钊扶着他慢慢挪出医院，“沈老师觉得你是真莽。”
“这……形势所迫。”戚昀有些心虚，朝他笑笑。
“送你回家？”
“嗯。”
又一辆巡逻车过来，沈云钊把人架上去。
“等等！”戚昀突然停下，按住沈云钊的手臂，表情凝重，“车！我自行车！”
“……”沈云钊望天，他的车也在路边躺着呢，事发突然没人顾得上，“我打电话让老沈回去找，没事，英雄车辆我看谁敢偷。”
“哦，麻烦沈叔。”戚昀坐上车，没一会儿又想起来，“三点多，这不耽误你上班了？”
沈云钊没好气道：“你还知道耽误我上班呢？”
“不好意思哈。”
“行了，没事。”沈云钊看得开，反正他也没那么想上班，“都上文档了，领导不至于揪这俩小时。”
戚昀摸摸鼻子。
“你那公寓有电梯不？”
“有是有……”
“嗯？”沈云钊表情古怪，“什么叫‘有是有’，你家不会是loft吧？进门还得爬上爬下？”
“……不至于。学校青年公寓没那么多花样。”戚昀咬着嘴皮，“就是……突然意识到腿伤很不方便。”
沈云钊轻哼一声：“哦，现在知道后悔了？”
“有点吧。”戚昀低头再观察一番自己的伤情，没强撑面子，“至少是知道疼了。”
手机在裤兜震动。
戚昀拧着身子，掏出来解锁。
张可蓉：[我天！你还真去捉贼啦？？？]
张可蓉：[戚老师，又以一己之力扩大导员职责范围。][抱拳][抱拳]
戚昀随手拍了张巡逻车视角，发过去。
戚昀：[你辈楷模，荣耀归来。]
张可蓉：[视频都传开了。真的勇士，我的朋友。危难当前，你是真敢上啊。]
戚昀：[转我看看。]
沈云钊也凑过来观赏勇士英姿。
视频是路人视角，从扭打中途开始，点开正好就是被肘击反制那一幕。
戚昀木着一张脸：“我觉得……没发挥好。”
“嗯……”沈云钊暗笑着宽慰，“你很好，是拍照的人技术太烂，高光时刻一点没沾。”
视频结束于两人跌进绿化带。
拱着屁股的姿势……很眼熟。
两人对视一眼。
沈云钊彻底笑翻：“戚老师比我当初优雅些许，挺好的。”
戚昀和张可蓉瞎扯几句，收了手机，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沈云钊则看向车外，安安心心观光。过了会儿又转过头，看戚老师。
鼻头眼尾发红，脸上蹭了层灰，头发乱糟糟。打架么，难免。
但帅还是帅的。
平时天天加班，丧气藏不住一缕缕往外冒；今天勇起来却是一股子活生生少年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看他那招式像模像样的，还挺会打架。
有意思，特别有意思。
“送你上楼？”
“嗯。”戚昀脑子还是有点晕，迷迷瞪瞪的，手臂直往沈云钊肩上搭。
“你今晚吃什么？自己做饭还是外卖？”
“……”戚昀打起精神，“你提醒我了。我一般吃食堂，所以今晚大概是没饭吃。”
“外卖也不能送么？”
“只能到公寓园区大门。”戚昀深吸一口气，“住校内就这点不好。”
“那我打包给你送过来吧。”
“太麻烦了，你图书馆在学校中心，还得绕老大一圈。”
“没事。”沈云钊说，“我也打包过来，一起吃。”
“你也不问问我欢不欢迎你来我家吃饭。”
“你不欢迎也没办法啊。就像现在，我不扶着，你一瘸一拐二十分钟都回不到家。”
沉默一瞬，戚昀承认：“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不着急。”沈云钊补刀，“你到家洗澡上厕所才是真的后悔。”
戚昀裤兜里手机又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