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急？医生说你脑震荡最好是歇几天吧。”
“烦。”
这也是戚昀第一次在沈云钊面前直白暴露情绪。
“谁惹你了？”沈云钊稀奇，“你领导？同事？还是学生？”
“没人惹我，但是在家就很亏。”戚昀抱怨道，“明明该干的活没少干，可是大家都以为我在休假。不如去办公室坐着，领导赞赏我，同事照顾我，学生关心我，还能捞个身残志坚好名声。”
是这么个道理。没看到就是没做，职场可不兴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真要去啊？”
“嗯。”
“行吧，在家工作确实烦。”沈云钊问，“那我明早几点来接你？”
“不用，这两天辛苦你了。明天我让舒善文过来。”
“啊？他接你，他有车吗？”沈云钊语气透着强烈不认同，“你俩搁这走过去啊？走半小时？”
“你看不起谁呢？”戚昀斜他一眼。
“他有车？”沈云钊顿时歇火，抓一个靠枕塞怀里，“哦，那没事了。”
过了会儿，戚昀解释：“有自行车后座，他载我。”
“……不是，你怎么想的？”沈云钊又躁起来，“有好好的车子不坐，跑去搭自行车？”
这下戚昀不高兴了：“搭自行车怎么了？没买车又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
气氛陡然僵住。
“哎……我不是这意思。”沈云钊挠挠鬓角，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说的话容易引起误会，缓声道，“我是担心你……万一不小心再给摔了。”
小客厅陷入沉默。
沈云钊诚恳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说。真的没有其他意思，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戚昀也缓过来。
他平时不这样。和沈云钊之间……似乎也没到随意发脾气的关系。可能是工作烦的，突然就上头。
“我是觉得，这两天已经很麻烦你了。而且早上时间紧，你从校外过来，到我这转一圈本就折腾，况且我院楼和图书馆还不在同一个方向，你跑来跑去的，耽误上班打卡也不好。”
听他这么说，沈云钊捻着抱枕上的流苏，很不好意思：“这都是小事，别在意。行吧，那明天就让舒善文来接你，你们小心一点，骑慢一点。”
戚昀也递了个台阶：“那……晚上一起吃饭，再麻烦你送我回来？”
“好啊。”沈云钊朝他笑笑，“中午呢？有约没？”
“中午让我同事打包，吃完在办公室睡觉。”
“嗯。”
小客厅又陷入沉默。
两人都有些尴尬，就这么静静坐着，共同消化。
“冰箱还有果汁——”
“——吃水果吗？”
两句话叠在一起。
忽然就相视而笑。破冰往往很简单，只需要丁点儿默契。
“我给你切个果盘。”沈云钊兴冲冲起身翻袋子，“我特别会切水果，家里年夜饭摆盘都是我自己搞定的。”
“这么厉害？”戚昀仰头看他，“去年学校年夜饭雕了个大冬瓜，在上面作了一幅镂空山水画，很漂亮。搞得开场表演都没人看，全跑去拍冬瓜。”
“食堂师傅雕的？深藏不漏啊。”沈云钊在筷筒边上摸到水果刀，在水声哗哗中聊天，“你去年在学校过年？”
“嗯，我好几年都在学校过。”
“这样啊……”沈云钊音量降下来，体贴地没继续问。
“你别多想。”戚昀注意到他情绪的短暂中断，解释道，“我爸妈挺好的，只是他们在基地里，过年不一定有假期能回来。”
“基地？搞研究吗？做什么的？”
“火箭。”
“我天！”沈云钊水果也不切了，探出头来惊叹，“这么牛！在哪个发射基地啊？能带人进去参观不？”
“在甘肃酒泉。”戚昀遗憾地笑笑，“不能进去参观。”
“牛的！”沈云钊又问，“你是在那边长大的吗？”
“不是，我从小跟爷爷奶奶住一块，但我上大学后，他们就不在了。”
“啊……抱歉。”沈云钊收住话头，不再往下问。
“没事。”过去挺久，戚昀早就看开。
果盘很快端出来。兔子苹果、蜜瓜船、葡萄山。
“大师，你也深藏不露呢。”戚昀以为他说的切水果只是方方正正统一规格的实用派，没想到人家走的是花里胡哨艺术路线。
“还行吧？”沈云钊擦了手，往沙发上一坐，特别开心，“我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这些。没练成那会儿，我妈总说我败家子不务正业；练成之后吧，她就再没亲手切过水果。尤其是她那些姐妹聚会，大老远的，打电话让我回家给她当枪手。女人心，属实难猜。”
“后来有一次村里办宴席，大伯母从我妈那听说我很会切水果，特地给我安排了活。我过去一看，好家伙，大半车的西瓜就等我一个人切。”
“然后呢？”
“然后别人美美吃席，我就站边上切了俩小时西瓜。”
“有这手艺，又是免费劳动力，当然得好好利用。”戚昀觉得很有意思，插着蜜瓜一口一块，“你和你爸妈关系挺好的吧？”
“在家嫌我烦，出门还可以。”沈云钊不用水果叉，直接上手捻，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丢，“你什么时候用空了，去我家吃饭，老沈做的狮子头巨好吃……”
第二天一早，戚昀坐上了舒善文的自行车后座，慢悠悠往院楼去。
在家是工作，办公室也是工作，人一旦长大，就是无穷尽的工作工作工作。距离退休……还有三十五年，考虑人口老龄化的政策变动，指不定还得延迟退休。
戚昀烦死。
昨晚闲聊提到爸妈，今早半醒不醒就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和爸妈发脾气说不想上班，想躺平休息。爸妈惊诧不已——为什么要对“上班”有这么深的怨气？你不能把它当成一份自我成就的事业吗？长大了就是要为社会做贡献的。你要赶紧摆正心态，不可以这么丧气。
戚昀不听不听，最后捂着脑袋醒来。
舒善文车把手挂着两袋包子豆浆：“戚昀，你这伤筋动骨的，咱这学期怕是都打不成球了吧。”
“伤筋，没动骨。医生说小半月就能恢复正常走路，打球么……确实还得缓缓。”
舒善文哼哼两声：“所以么，该约球时就得约。”
“我的错。”戚昀笑笑，这一拖，学期都过去大半了。
想起来沈云钊也拿着约球号码牌呢，戚昀提议：“不然，你和沈老师先约一局？”
“嗯？”舒善文车子平稳拐弯，说，“行啊，他这人确实蛮有意思的。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愿意的话，把他微信推给我。”
“好。”戚昀也挺高兴。自己这一操作，中间商串联起两个球友，资源利用最大化。
搭电梯上楼，不紧不慢烧开水，刷刷手机，早餐轻松搞定。
没多久，陈瑶拎包进门，见着他稍显意外：“戚昀，来了啊。”
“嗯。”戚昀问了声好，笑道，“昨晚宿舍巡查麻烦陈老师了。”
“小事，反正我都是要去的，多转一栋楼没什么。”
昨晚是反诈宣传加宿舍违规电器突击检查。戚昀去不了，他的那份工作由陈瑶和兼职辅导员代劳。
忙活一天，临近下班，收到沈云钊的消息。
[戚老师，我同事说外面新开一家粤菜馆，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戚昀想了想，自己确实好久没出学校，宅透了。
[好，你今天按时下班吗？]
[对，我一会儿上楼找你？你在哪个办公室啊？]
[不用，我也准点下班。你出发了给我消息，我在院门口等你。]
沈云钊发过来一串车牌号。
十五分钟后。
戚昀看着面前这辆高调奢华的大奔，沉默。
车窗降下，露出来沈云钊意气飞扬一张脸：“上来啊？”
内饰更显成功人士巅峰享受。戚昀坐得端端正正，划拉着安全带，一瞬有些拘谨。
“沈老师，您……挣这么多啊？”
沈云钊也一愣，这怎么还用上敬语了。
“这也……不是挣的呢。”他讪笑着，一脚油门，车子往前滑去。
戚昀闭嘴不问了。
人不同人。￥35果茶，两万相机，不知道多少钱的大奔。
沈云钊余光看他脸色，没看出什么，随便扯话聊：“开过去要二十分钟。”
“这么远？不是说在附近吗？”
“昂，不远。开车不费什么事。”
这提到车，戚昀又闭嘴。
“……怎么？”沈云钊摸不着头脑，“今天工作不顺利？”
“不是。”戚昀闻着车载香薰，听着车载音响，看着车载导航，说，“我仇富。”
“……？”沈云钊没料到是这个原因，轻轻地笑了，瞧了眼方向盘上的车标，“那……对不起？”
“没有，挺好的。”戚昀也笑了。
“暴发户，拆迁款，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车子过杆，出了学校大门，汇入车流却也提不起速。
“哦。”戚昀说，“我想一夜暴富，给个机会。”
仇富么，仇的不是富，而是富的不是自己。
打工要打，但打工不可能实现富裕。他目前对此没什么办法。
“我就享受大半辈子。”沈云钊说，“如果在这儿待到退休，死了就全捐给学校。”
“这么慷慨？”
“昂。钱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你不结婚生小孩？”
沈云钊盯着路况，倒计时结束，绿灯，车子左拐。
绕到另一条路，提了速。他看一眼戚昀，才慢悠悠回答：“不结。”
戚昀侧头瞧他，好奇：“不婚主义啊？”
“嗯……我懒得结。就，怪麻烦的。”
戚昀：……
说的这是什么话。
下了车，戚昀拖着伤退，非得绕一圈看看豪车。
这一绕，就见着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