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一天。

对付西洲来说，是这样的。

对李明湖来说，则是睡过去的一天。

晚上六点钟，李明湖准时出现在付西洲的家门口。付西洲给她开门之后，李明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边走边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大约还要半个小时。”

李明湖听罢，直接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游戏。付西洲则是回到了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果然，半小时之后，他们准时吃上了晚饭。

“你今天遇到了什么？”李明湖啃着一块排骨问道。

“你是来问这个的？”付西洲道。

“我是来蹭饭的。”李明湖嘴里咬着东西，含含糊糊。

付西洲夹了一根青菜放自己的碗里，虽然用了问句，但是肯定道：“你睡了一天，没吃午饭？”

“你有吃午饭吗？”李明湖反问。

付西洲顿了一下，说道：“没有。”

李明湖惊讶道：“我猜的，没想到还猜对了。看来你真的遇到了不小的事。不然怎么会有人把你家三代都查了一遍。”

看付西洲神情不变，她接着说道：“看来你知道。”

付西洲道：“我不知道，不过也不意外。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查也查不到什么。”

“这可是侵犯个人隐私啊，别说得这么无所谓。”李明湖笑道。

“所以你制止了？”付西洲问。

“怎么可能。”李明湖又夹起一块排骨，“对方家大业大，我怎么可能去拦人家。而且最近项目又遇到点问题，别说是查你，就是查我，我也一点意见都没有。”

付西洲笑了笑，笑过之后，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私事。不用担心。”

李明湖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问道：“你怎么不吃饭？”

付西洲轻轻“啊”了一声，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

李明湖见状，放下筷子，单手托腮，表情闲适道：“说吧，是不是和江黎有关？当然，你也可以不说。”

“我不会去查的。”她补充了一句。

付西洲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李明湖，但想到之后还有事要拜托她，迟早要告诉她，现在说也一样。于是他也放下碗筷，斟酌了一下，说道：“江黎出轨了，和他的一个学生。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嗯。”李明湖吱了一声，然后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啃她的排骨。

付西洲这次是真笑了，看着埋头苦吃的李明湖，问道：“这是什么反应？”

李明湖头也不抬，边吃边说道：“这事不太好说，我怕说起来就吃不上饭了。我们还是吃完再说吧。”

二十分钟后，付西洲收拾好桌子和碗筷，端着一壶热茶，从厨房来到客厅，在李明湖对面坐下。看着玻璃杯中袅袅上升的热气，李明湖开口说道：“江黎出轨了。

“这可真是，让人吃惊。”

付西洲没从李明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惊讶。他知道，李明湖对江黎一直有她自己的看法。但付西洲没问过，李明湖也没说过。因为他一直认为，他不需要用别人的眼睛，认识自己的爱人。但现实似乎对此并不赞同。它给出了江黎的另一面，付西洲从未见过的那一面。

可即使如此，时至今日，付西洲依旧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江黎的评价。

他刻意不去想，这到底是出于对江黎的爱与尊重，还是因为害怕。

害怕他们的爱其实是一场海市蜃楼，是真实的虚妄。

李明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可能你并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以我对江黎的认识，这件事的背后应该有隐情，或者说，原因。虽然这个原因并不能抵消出轨这一事实，但毕竟是感情上的事，感受有时候比事实更重要。”

“不过我毕竟没有谈过恋爱，以其他感情类比得来的结论，你也可以不听。”

李明湖耸了一下肩。

付西洲笑了。“自从高中认识你之后，每次讨论问题，你都会说你也可以不听。但每次的结果都证明，你是对的。”

李明湖也笑了：“生活又不是做题，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她喝了口茶，正色道：“我倒是能明白你的顾虑，这样吧，我们不说江黎，先聊一下江黎的那个出轨对象。你应该见过他吧。”

“见过一面。”付西洲道。就在今天，刚刚过去几个小时。

李明湖懂了：“看来你今天就是去见他的。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印象。首先浮现在付西洲脑海的，竟然是下午宋南风醒过来时望向他的那一眼。

琥珀色的眸子，蜜糖一样的眼睛。

付西洲思索道：“相貌很好，青春年少，有一点故意不藏住的傲气，还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不是一个负面的评价。”李明湖总结道，“看来你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敌意。按道理来说，他是你的情敌。”

“如果江黎摇摆不定的话，我们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情敌。除却江黎，我和他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虽然他是我和江黎之间的插入者，但除非是他胁迫江黎，否则我不会对他有其他意见。”

这话说的。

你的感情是否太过理性，李明湖低头一笑，在心里说道。不，是太过理想。她改正道。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在一起就全心投入，想要分开也可以祝福。说了再见就毫不留恋，没有告别就死生不负。

对这样的付西洲来说，爱人死后才发现他的背叛，着实有些残忍了。

但是江黎，唉，李明湖心中暗叹，江黎怕是也……

恋爱可真麻烦。

作为付西洲的朋友，并且秉持着“活人优先”的原则，李明湖抬起头，建议道：“既然你对他并没有多少厌恶，可以试试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不过，他是不是像你一样‘大度’，这不好说。”

付西洲又想了宋南风的那句“我们很少一起吃饭。我们只上床。”

现在想来，还是很刺耳。

“他并不爱江黎，”付西洲道，“我想他应该会说。”

“这可不一定，”李明湖不赞同道，“在感情里，不爱比爱更自由。”

“啧，我怎么好像成了感情大师。”没过几秒，李明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称号甩开。

付西洲还在思考，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付西洲于是拿起手机。

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李明湖看见他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她随口问道。

付西洲没有回答。

李明湖有些意外，又问了一遍。

“他要加我好友。”付西洲看着屏幕说道。

李明湖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谁。看付西洲这副模样，像是有哪里不对，她往前一凑，看了下付西洲的手机。

“南风知我意？”李明湖看着屏幕上的申请人念道，“这是——”

“他叫宋南风。”付西洲解释道。

李明湖坐了回去，疑惑道：“你们俩是情侣名？”

付西洲的眉皱得更紧了一点。

“江黎是会选人的。”李明湖啧啧称奇道。见付西洲还是没有动，她接着问道：“你不同意吗，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付西洲看着这个头像，一时有些犹豫。因为今天下午，言肃将宋南风的账号推给他的时候，宋南风的名字明明是“^-^”，现在却换成了这个。不过这个纯黑的背景加一颗星球的头像，应该是他没错。

他点了“添加”，然后就关上了手机。

李明湖见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就打算离开。她站起来说道：“饭也吃完了，事也说完了，我也不留了。”

“好了，不用送。”李明湖转身拍拍付西洲的肩膀，“早点睡觉。明天记得来上班。”说完推开门就走，留给付西洲一个潇洒的背影。

付西洲看着李明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转过弯去再也看不见。他没有回家，而是关上门，在小区里转了转。

秋天的晚上，是能看到很多的星星的。

如果没有这一城的灯光的话。

付西洲小时候是生活在乡下的，在一个远房的爷爷奶奶家。那家的小辈都已经离开了农村了，将根扎进了钢筋混凝土里。只剩付西洲和两个老人，一条狗，还有一群鸡鹅，生活在一起。直到上小学，付西洲才被父母接回身边。

这样做的原因，是付西洲的父母认为，小孩子是自然的孩子，泥土、风雨、草木、星辰才该是他们的玩伴。在最天然的年纪，未经规训的稚童和动物没有区别，不该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当然，付西洲的父母一般不和别人谈这种理论。他们有一个更好的理由。作为地质学和生物学工作者，他们经常要出差。很不幸地是，他们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没法照顾年幼的付西洲。

这样说就不会有人有其他的意见了。

所以，付西洲最初的记忆里，有漆黑的夜幕和满天的星星。

这座城市临海靠山，小区的位置又正好比较高，站在这里，能看到大半的市区。付西洲看着满城的灯火，觉得城市也是一颗星星，一颗人造的星。人们追求光亮的心从未改变。只是目光从天上转移到了地上。

不过，这颗星是冷的，还是热的？

付西洲漫无边际地想着。

半个小时后，付西洲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手机嗡嗡的振动声。他快步走过去，没想到看见了一则视频通话申请。

申请人是宋南风。

付西洲一时有些愣怔。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视频已经挂断了。他拿起手机，打开和宋南风的聊天界面，看见了一条“^-^”，和下面的三条视频申请。

宋南风到底有多喜欢这个表情。

而且，他又换了一个头像。这次是，付西洲扫了一眼，一张风景照。绿草，静水，陆地和一群白鸟。看起来像是一片湿地。

不过付西洲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只是看见了而已。就像你也不会去追究街上那对情侣为什么在吵架，除非你很闲也很八卦。又或者说你认识他俩。

付西洲既不闲也不八卦，宋南风对他来说也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更在意地是，宋南风为什么给他发视频。

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付西洲没有多想，直接回打了过去。

一分钟后，视频自动挂断，没有人接。

也许是有事。付西洲没有在意。将客厅的茶壶和杯子收好，十分钟之后，付西洲又打了一次。

还是不接。

付西洲想了想，编辑了一条消息后，放下手机，去书房看起了资料。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除了李明湖给他发了一条“到家了”，付西洲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十点半，付西洲洗完澡后准备睡觉。临睡前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却发现宋南风回复道：我现在有空。

你可以再发一次视频。

付西洲今晚第一次认真思考，宋南风是什么意思。

思考无果，他第三次发起了视频通话。

大约十秒过后，视频接通。屏幕上出现了宋南风微笑的脸。

“付西洲，你好。”

他嘴角的那颗痣还是那么，闪耀。

付西洲在心里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城市没有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