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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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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混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

有几年时间,宋南风经常听到这句话。

十七岁的下半年,高三的上学期,他终于可以稍微喘一口。令人窒息的、密不透风的监视开始减弱。虽然只是由可以轻易发现,变得不那么容易发现,对宋南风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可以更好地假装成一个正常人了。

九月初,气温还很炎热。有一天,言肃突然在体育课上问宋南风道:“为什么都这个年代了,手机还是没有变成科幻电影里的模样,只需要一个手环和一块光屏。这样上课玩手机就不会被老师发现了。”

宋南风自然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言肃反而更加郁闷地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宋南风马上要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过来。

“为了划清虚拟和现实的边界。”

言肃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抱歉,吓到你了。”那个声音温和地说道。“我听你实在是郁闷,所以才忍不住回答的。”

言肃摆摆手道:“没关系。而且,我就是随便嘟囔几句,不用管我的。”

“我不是有意偷听的。”那人笑道。

言肃不好意思道:“我知道。是我声音太大,打扰到你了。”

那人没有说话。

许逸这时买完了水,回到他们身边。

“江老师,您怎么在这儿?”许逸问道。

“你是老师?”言肃惊慌道。

许逸拍了言肃后背一下,言肃安静下来。“这是新的音乐老师。”许逸解释道。

高三的音乐课已经可有可无了。

“你好,我叫江黎。”江黎闻言介绍起自己。

“江老师好。”言肃弯腰打了声招呼,然后直起身,挠了挠头,接着说道:“江老师,刚才的话,您能不能装作没听到?”

许逸掐了言肃一下,言肃嗷嗷叫。江黎则开始笑。

从始至终,宋南风都没有看江黎一眼。江黎也没问过宋南风一个字。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江黎会在无人的教室,对宋南风发出邀请。

“你愿意尝试一点新鲜的东西吗?”

江黎这么说道。

宋南风很少回忆过去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他突然想起了和江黎的初遇。

这段经历,在那时就不太美妙。现在更是。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

可能是这五天过得实在是无聊。

他今天甚至闲到让人送来画材,重新画起了画。

远在挪威的顾先生知道后倒是很高兴,还给他打来了电话。嘱咐他没事可以过去一趟,他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共同提升画技。

宋南风自然敬谢不敏。

但他也生出了给付西洲画一幅画的念头。

真好笑,晾了他快一周,他不仅没生气,还想要给他画画。

大概是付西洲长得太好看了吧。

而且,好无聊,见不到付西洲,真的好无聊。

周末一定要把他从乌龟壳子里抓出来。

不行他混进去也可以。

就在宋南风思考明天该怎么过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再次降临。这五天,这栋楼里,不知道有多少往下观察他的目光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不过宋南风已经习惯了。托宋女士的福,现在,就算是再不经意的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能被他察觉到。

但这次的不一样。

因为天黑了,下班了,人都走光了。

所以楼上的人,是付西洲吗?

宋南风没有抬头,只是好心情地猜测着。

直到又增加了一道视线。

情况好像不太对。不过,只要没猜错,其中的一个人,必定是付西洲。

他是在和什么人谈论他吗?宋南风心想。大概又是完全理性、毫无波澜的声音。讨厌的话说不出,喜欢的话也说不出。真叫人伤心。好像只是个陌生人。

还是冲他笑一笑吧,只是吓吓他也好。

然后宋南风就看向了顶层,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不过,宋南风没有想到,他抬头之后不久,付西洲和他身边的那个人就走出了大楼。

是位女士。黑色的过肩长发,黑色的呢子大衣。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双手插兜,自然随意。

看来是付西洲的朋友。

宋南风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他们互动。

那位女士和付西洲说了些什么,然后朝他看过来。宋南风向她挥了挥手。那位女士也和他打了个招呼。之后,那位女士又对付西洲说了句话,接着转身离去。

看来刚才是在告别。

那位女士走远之后,付西洲才看向宋南风。

真是视若无睹啊。

宋南风心道。

不对,是连看都不看。

李明湖走后,付西洲径直朝宋南风走去,在宋南风的面前停了下来。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宋南风和他坐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某个绘本的插画。要是再有一场雪,就完全是故事里的人了。

可惜现在是十月末,一般不会下雪。

付西洲也无心看这个故事。

宋南风仰头和他对视。虽然没说话,眼睛里却像是有千言万语。

“虽然我已经调查过了,但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付西洲开口说道,“宋南风,在你和江黎的交往中,你是否有过胁迫他的行为?”

宋南风眼中的景色有一瞬间的凝固。虽然时间很短,但对于一直观察着他的付西洲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没有吧。”宋南风很快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

“好。多谢。”付西洲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宋南风一把抓住了付西洲的手腕。

付西洲没有戴腕表,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宋南风的温度。

冷。感觉比现在的气温还要冷。

“你就只想问这个吗?”宋南风道。

“是。”付西洲侧身道。

“你难道不好奇,江老师为什么会出轨吗?”宋南风含笑道,“我心情好的话,可以告诉你哦。”

“不必了。”付西洲拂开宋南风的手。

就算知道,结局也不会更改。

而且。

“这是我和他的事。”

付西洲道。

好像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在哪里呢?

宋南风想。

“我和他的事。”

不是江黎和宋南风的事,也不是付西洲和宋南风的事。

是付西洲和江黎的事。

为什么当初听江黎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却那么生气呢?

是因为不喜欢江黎,却喜欢付西洲吗?

但他们说得都没错,这是他们两个的事。他只是个第三者,不是吗?

宋南风看着对面楼上的灯光,面无表情。

不要把自己描述得那么可怜,他在心里冷冷地说道。道德败坏,随心所欲的那个人才是他。这还是江老师已经死了。要是还活着,也许他还要上演横刀夺爱的戏码。

自怨自艾实在是太无趣了。

他不开心,付西洲也要跟着不开心。

宋南风掏出手机给付西洲打电话。

“付西洲,三分钟之后我会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门口。”

他等着付西洲说话。

先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进门乘左边的电梯,四楼。出电梯后右转,走到尽头,我就在里面。”

付西洲给他指路。

宋南风将手机揣回兜里,向前走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后面甚至要跑起来。三分钟后,他准时出现在付西洲面前。

付西洲坐在办公桌前,外套脱了下来,只穿一件深蓝色的衬衫。

他还戴了眼镜。

宋南风盯着他的脖子,开始怀疑蓝色是不是也显白。他的手开始发痒,想把付西洲的领带拆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这样白。

“宋南风。”付西洲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事吗?”宋南风微笑道。

付西洲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的声音也淡淡的。

“注意你的目光。”

宋南风听话地将视线往上移了移。付西洲戴着眼镜的那张脸,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宋南风善解人意道。

付西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下眼镜,坐直身体,道:“把灯打开。”

办公室里只开了落地灯。

宋南风暗道一声“可惜”,还是转身去把灯打开。

“要把外套也穿上吗?”他站在开关旁边,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看着付西洲。

还是这么白。

付西洲随口说道:“看情况。”

宋南风倚在门边,一抬手,又把灯关上。

“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环境比较有氛围。”

然后,他就看见,付西洲真的起身,把外套重新穿上。

“既然关了,就不要再打开了。”付西洲坐回椅子上,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宋南风。

宋南风只好把手收回去。

他在原地待了半天,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付西洲,像在博物馆里欣赏艺术品。付西洲也没理他。

“付西洲,我想听歌。”太安静了。静得像是永恒。

“你自己放。”

宋南风低头戳了几下手机,却不知道该听什么好,最后随便选择了一个电台。

女主播悦耳动听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

“……下面是一位听众来信。这位名叫‘月亮奔我而来’的朋友说,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他最爱的人降生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他们初遇的那天,正好是她生日。珍珍,祝你生日快乐!”

“这位朋友还想要送给他的珍珍一首诗,一首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A Birthday》。”

“下面,来让我们一起欣赏一下这首诗吧。”

宋南风关上了手机。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

“付西洲,为什么要让我进来?”宋南风问。

“外面太冷。”付西洲回。

宋南风低下头。因为离灯光有点远,像是陷在了黑暗里。

“你今晚怎么这么好说话?”宋南风又问。

付西洲没回答。

宋南风便接着说道:“是因为你要走吗?”

他看见了他的行李箱。

付西洲终于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他看着宋南风,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认为我对你的态度没有改变,一向如此。”

好像是的。宋南风心道,一定是灯光太温柔,才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你要去哪儿?”宋南风离开门口,往付西洲那边走。

“挪威。”

“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的话,总会有办法知道。”付西洲又低下头。

“说的不错。”宋南风将手撑在桌子上,俯身靠近付西洲。“那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出发吗?”

付西洲将椅子后撤,重新拉开距离后,才说道:“明天。”

宋南风笑了笑,直起身。

难怪会和他说。是确定他明天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走吧。不止明天,一时半刻,他怕是脱不了身。

不过,也不会太久。

“介意多个旅伴吗?迟到几天的那种?”宋南风道。

付西洲看着宋南风,片刻后认真说道:“宋南风,只有当我给出否定的答案而你尊重我的意见时,这样的询问才有意义。否则,这不会让你显得有礼貌,而是更加傲慢。”

宋南风思考了一下,也正经道:“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问了,直接做就行。”

付西洲叹了口气。

宋南风开始想要改口。付西洲却先说了起来。

“你的理解力惊人。得出的结论是错误的,但却有效。”付西洲站起来,“今晚你睡这儿,里面有休息室。”

他向外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宋南风喊住付西洲。

“随你开心。”付西洲头也不回道。

一段时间后,宋南风才转过身来。

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宋南风想起了那首诗,那首被他关上的诗。

“My heart is like a singing bird

(我的心像歌唱的鸟儿)

Whose nest is in a watered shoot;

(筑巢在湿湿的嫩枝上)

My heart is like an apple-tree

(我的心像一棵苹果树)

Whose boughs bent with thickest fruit;

(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条)

My heart is like a rainbow sell,

(我的心像彩虹的贝壳)

That paddles in a halcyon sea;

(在平静的大海中翕动)

My heart is gladder than all these

(我的心比这一切更欢畅)

Because my love is come to me.

(因为我的爱正向我走来)

Raise me a dais of silk and down;

(为我造一座丝绒铺就的高台)

Hang it with vair and purple dyes;

(挂上毛皮和紫色的饰物)

Carve it doves and pomegranates,

(刻上鸽子和石榴的图案)

And peacocks with a hundred eyes;

(还有身披一百个眼睛的孔雀)

Work it in gold and silver grapes,

(用金色和银色的葡萄装饰它)

In leaves an silver fleurs-de lys;

(用树叶和银鸢尾填满它)

Because the birthday of my life

(因为我的新生已来临)

Is come, my love is come to me.

(我的爱来到我面前)

My love is come to me.”

是爱吗?

宋南风心想。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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