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付西洲坐在市区的一家餐厅里,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不止他一个人,餐厅里的大多数人,也在往外看。
因为对面街上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是一大束红色玫瑰和一个纸盒,下面是一张白色的纸牌。纸牌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几行英文。
“我用这束花向喜欢的人告白,但他拒绝了。我想将这些花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幸福。也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些鼓励,也许下次,他会答应。”
陆续有人在桌子旁停下来,在备好的卡片上写上祝福,放进纸盒,然后拿走一枝玫瑰。连餐厅里都有人出去,拿着玫瑰回来。甚至有人只写了祝福,不要玫瑰。
“是不是好去处?”宋南风看着外面络绎不绝的人群说道。
“这是多少枝玫瑰?”付西洲问。
“九十九枝。”宋南风正过头,有些得意地说道,“特意选的白色包装纸,好看吧。”
付西洲依旧看着外面。
“好看。”他说道。
服务员开始上菜。
最后一枝玫瑰被一位小姑娘拿走之后,付西洲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去。宋南风抬起头,用惊讶的眼神追着他。当付西洲走出餐厅后,宋南风若有所悟地转头看向对面。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宋南风看见了付西洲的身影。
他看见付西洲低头在卡片上写了些什么,投入纸箱,然后转身,看向了他。
很短暂的一眼,很漫长的一刻。
付西洲回来后,很快有人将纸箱、桌子和牌子都收走了。
纸牌上的字是宋南风亲手写的,但他不能露面。他倒是不介意在网上传播一段时间,但他还要缠着付西洲。这样形影不离,很容易将付西洲也牵扯进来。
“我猜你应该不是在鼓励我再接再厉。”宋南风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但解读权在我这儿,我要多想了。”
付西洲很想用宋南风上午说的那句话回敬他,但看着他紧紧握着叉子的手,还是作罢。
“快吃吧,不是还要去爬山吗?”付西洲道。
“现在才十二点十五。”宋南风提醒道。
“等你吃完,也许就到一点了。”付西洲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定会如此。
宋南风看了付西洲一会儿,笑道:“还是你了解我。”说完低下头,接着吃没吃完的驯鹿烤肠。
付西洲知道网络上有吃播这种东西,有人专门发自己吃饭的视频和直播。通常他们吃饭都很香,让人看着就有食欲。他觉得像宋南风这样的,也可以去直播,不过是给减肥的人看。因为他吃饭看起来一点也不香,吃再美味的东西都似在嚼蜡。
付西洲又要了一份冰激凌,陪宋南风一起吃。
“你还吃得下吗?”宋南风问道。
“我吃饭不会吃全饱。”付西洲回答道。
“我也是,”宋南风道,“不过我是吃着吃着就烦了,最后停下来,是差不多吃饱和吃够了。”
“一顿饭吃一个小时,确实容易厌烦。”付西洲总结道。
宋南风不理会这疑似嘲讽的话,笑道:“我们又多了个共同点。”
吃完饭后,果然快一点了。他们出了餐厅,开始往山那边走。走到特罗姆瑟大桥的时候,宋南风问付西洲:“付西洲,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死?”
付西洲往桥下看了一眼,道:“不知道。”
“那我跳的话,你会跟着我跳吗?”宋南风又问。
“不会。”付西洲没有丝毫的犹豫。
“真令人伤心。”宋南风假模假样道,“不过既然你不跳的话,那我也不跳。”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桥上,不断有汽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微微的海风吹来,天与海是如此的温柔。
宋南风双手插兜,走在内侧,看着桥面下的水波,道:“你说,海里有没有美人鱼?”
“不知道。”付西洲回道。
宋南风收回目光,看向前路,不再说话。
对岸的北极大教堂越来越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和付西洲并肩走了这么久的路。感觉还不错。
“要去教堂里看看吗?”宋南风问。
“可以。”付西洲回道。
付西洲和宋南风其实都参观过这座教堂。宋南风之所以想进去,是因为他想起了一句话。
“网上有句话叫‘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那要是一起进了教堂,岂不算是结过婚?”
付西洲在教堂门口停了下来。
“哎呀,我应该进去再说的。”宋南风装出一副懊悔的模样。
付西洲开始大步往里走。宋南风站在原地一笑,随后跟上他,看着他在教堂的长椅后面停下,微微抬头注视着前方透明的玻璃。
“不用算,我真的结过婚。”
付西洲突然说道。
宋南风揣在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结了可以再离,离了又能再结。又不是签了卖身契。”宋南风语气轻松。
付西洲依旧望着前方,神色平静。
教堂里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有的走进了深处,有的和他们一样,只站在后面观望。
宋南风的表情开始变得阴云密布。他沉声道:“付西洲,你别告诉我,你和江老师的婚礼,是在这里举行的。”
付西洲不说话。
宋南风心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
“你想多了。”付西洲终于开口,“我和江黎,没有举行过婚礼。”
甘霖从天而降,野火没有挣扎就被浇灭。宋南风的手渐渐松开。火一熄,好奇的嫩芽就开始破土,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宋南风划开火柴,完全没有刚才被灼烧的记忆。
“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样的仪式对与我们来说,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宋南风带着怀疑和不屑重复道。
确实没有必要,其实宋南风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但这和江黎一样的想法,此时此刻实在是不适合被肯定和赞扬的。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宋南风想象着他说出这句话的样子,一阵恶心。
“你不会也没向江老师求过婚吧。”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付西洲终于转过身,按住了宋南风想要再次纵火的手,劝阻道:“我想我们还是暂时不要提起江黎了。”
“为什么?”宋南风依旧拿着火柴跃跃欲试,“你不想知道我和江老师之间的事吗?这不是你留我在你身边的原因之一吗?”
付西洲不禁觉得好笑,问道:“那除了这个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宋南风盯着付西洲,无言。
因为,你说过的,拒绝我很麻烦。
可宋南风说不出口。
“在我们能有更稳定的状态之前,不要谈起江黎了,可以吗?”付西洲再次提议道。
“不可能。”宋南风冷声道。
“还是先去山顶吧。”付西洲没有强求,转身离去。
好烦。宋南风放火不成,反倒迎接了一场暴雨。潮湿阴冷,比高温还叫他难受。
毕竟,付西洲和江黎的过往再刺眼,也已经是灰烬。他和付西洲的现在,是真实的,风云未定。
宋南风难得有这样沉默的时候。
或者说,付西洲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注意过宋南风的沉默。
他们没有坐缆车,而是选择爬上山。下雪之后,山路不是很好走。但是一路上,还是能断断续续地遇到一些人。
这次是宋南风在前,付西洲在后。
看着宋南风的发尾被风吹动,付西洲突然生出了宋南风的头发很柔软的想法。有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不知道宋南风的头发到底软不软。
也不知道他自己在教堂问的那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付西洲现在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宋南风待在他身边。因为宋南风很特别吗?
可除了特别,哪里都不对。
江黎死后,付西洲已经决定此后独身一人。直到付西洲的生命也结束,他和江黎的爱情才会随着他们一起长眠。
然后他得知了江黎的出轨。
付西洲以前是想过的,如果有一天,他和江黎的爱情消散,那他们应该会和平分手。他会祝福江黎,无论江黎选择独身还是再去爱一个人,他都会祝福。在知道江黎出轨后,他甚至想过,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的话,江黎是不是会在不久后向他提出离婚。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故事虽然不完美,却也可以结束。
但江黎不爱宋南风,宋南风也不爱江黎。
这算什么呢?
他和江黎,算什么?
他和宋南风,又算什么?
就算搞清楚了。
也不如全忘了。
但付西洲看着宋南风,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和显得很软的头发,还是觉得悲伤和残酷。
他对他是特别的,也仅限于特别了。
“付西洲,不要老是盯着我。” 前面的宋南风突然停下,“我的头发好看吗?”他转过身,“要给你摸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头发?”付西洲做过的,自然不会不认。
“我就说我们心意相通啊。”宋南风一点儿也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了。
付西洲想到他早上很容易被吵醒,又对目光格外敏感,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继续往前走,提醒道:“走吧,注意脚下。”
山并不高,他们上去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
不过是下午的两点多。
站在山顶上,能看到灿烂的落日熔金。云层和远山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夕阳照亮的是是雪还是云。
傍晚和清晨有时像得过分。进入黑夜和离开黑夜时,见到的是同样的景象。按照现代人的作息,到底是在黑夜醒来,还是在白昼入睡。
随着黑暗降临,城市的灯光陆续亮起。
这样的景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很美。
有不少人举着摄像机和手机。像付西洲和宋南风这样只是用眼睛看的,倒成了少数。就在付西洲往下看的时候,宋南风拿出了手机。不过他的镜头对准的不是城市,而是付西洲。
“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宋南风问。
“我猜你已经拍了。”付西洲已经习以为常。
“Bingo,猜对了。”宋南风回过身,收起手机,“只是一张侧脸,你应该不会介意。”
“的确。”付西洲道。
宋南风闻言故作夸张道:“这么大方的话,能拍一张正脸吗?”
付西洲竟然真转了过来。
不过宋南风没有再拿出手机。他送给了付西洲一个wink。
“好了,我用眼睛拍下来了。”
付西洲只是看着宋南风,问道:“宋南风,如果你现在对一个人有好感,几个月之后却会忘了他,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宋南风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惊讶。惊讶到付西洲开始怀疑。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昨天晚上在付西洲房门前的那种表情。迷茫、困惑、不可思议。
“付西洲,我们真的没有心意相通吗?”他再次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付西洲开始皱眉,疑惑道:“什么?”
宋南风笑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邪气。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都活在担心一觉醒来后发现你变得泯然众人的恐惧里?”
“我不知道。”付西洲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你知道了。”宋南风温声道,“所以要好好珍惜呀,今天说不定就是你和我共度的最后一天了。”
“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向我告白。”付西洲恢复了冷静。
宋南风沉默了片刻,才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依然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