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灵韵一听，便有些犹豫。

此时天色未暗，花街上只三三两两个行人。

看着谢婉婷的背影，咬着牙，心一狠。

谢婉婷去得，她自然也能去。

“听你家小姐我的，跟上。”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说出去。”

前面谢婉婷已经要走的没了影子，灵韵连忙跟上。

但是谢婉婷直接穿过花街，越走越偏僻荒凉。

周边百姓的衣着破旧，人人身上打着补丁。

灵韵穿着丝绸做的衣服，在这里格格不入。

连穿着粗布衣裳的谢婉婷在这里都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幸亏谢婉婷没回头。因此以灵韵主仆二人这蹩脚的跟踪技能，一路上有惊无险，没被发现。

她们就这样一路跟着谢婉婷，来到了她的目的地。

“慈安堂，这是什么地方？”

灵韵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

连下等人家出身的丫鬟槐序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除了牌匾上写着慈安堂三个大字外，大门敞开，且无人看管。

灵韵犹豫半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谢婉婷行为的好奇压过心中顾虑，无视此处的破落。

主仆两人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槐序一边探路，一边为灵韵放风。

灵韵有惊无险的走进后院。

一路上竟也没发现什么人。

待灵韵再次看到谢婉婷的背影时，发现谢婉婷身边被许多穿着破破烂烂衣裳的小孩子团团围住。

那些孩子瞧着不过七八岁大，有的甚至更小一些。也不知几日没洗澡了，身上黑黑的，头发发黄干枯，一绺一绺，有的还缠成一个小团。

而谢婉婷正蹲在地上，手上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小萝卜头们也跟着在地上，用树枝来回划，全神贯注。

他们的眼睛莫名闪亮，连带着那肮脏的样子，都不让灵韵心生抵触了。

谢婉婷此时的样子一点也不淑女，和平常的大家闺秀模样大相径庭。

灵韵却觉得这样的谢婉婷莫名有些慈祥，胜过平常许多。

一时竟有些羞愧，因为她之前私下猜测，婉婷是话本子主角，双面人生什么的。

是她思想下作了。

正想着，谢晓婷抬头，向着灵韵的方向大喝一声，喊道：“谁在那里？”

灵韵下意识缩回头，心想完了，被发现了。

谢婉婷拿着树枝，杀气腾腾的冲过来。

那些孩子先谢婉婷一步，将灵韵团团围住。

不过却并没有近灵韵的身，而是留出了一丈宽的距离，确保其不被走脱。

小点的孩子们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但还十分坚定的拦住灵韵的去路。

灵韵有些害怕另一些大孩子，因为那些孩子看起来十分凶狠。

像是书上说的，野兽的目光，眼冒绿光。

谢婉婷姗姗来迟，惊讶的看着灵韵：“怎么是你？”

听到谢婉婷的声音，灵韵仿佛重新回到人间，而那些孩子的眼光也不再那么凶狠了。

谢婉婷将孩子们驱散。

灵韵向着婉婷道歉：“是我的不是，我在路上看到你，这副打扮，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过来了，我不是有意的。”

谢婉婷不愧是未来皇后，被灵韵这样冒犯，都未生气，反而安慰灵韵。

“没事没事，任谁看到我这样，都会生疑，我知你是关心我。”

灵韵倒是被婉婷说得脸红，她不过是好奇。

还是问出心中疑惑，“这慈安堂怎么有这么多孩子？”

“吓坏了吧，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慈安院就是专门收容孤儿的，不过这里只能供他们饿不死。我闲了，没事就来这里教这些可爱的孩子读书识字。”

她和蔼地摸着最近的孩子的头顶，脸上充满慈爱，灵韵看不出一点勉强。

仿佛她真的认为那些脏兮兮干瘦的孩子十分可爱。

灵韵诧异地看着谢婉婷，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婉婷，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谢婉婷摆手：“不过尽些微薄之力罢了，倒是你，头一次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我送你出去。”

灵韵哪里肯走，她还要多看看谢婉婷行事呢。

“本就是我强要来的，怎好意思耽误你做事情，况且我也是第一次来，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情，尽管使唤。”

婉婷见灵韵真心想帮忙，当下就应了下来。

“正好这么多孩子，我一个人顾不上，要不便与我一起教孩子们认字吧。”

这里最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就是灵韵再不学无术，几个字还是能教的。

但是孩子们明显更喜欢谢婉婷，就算灵韵教他们写字，也离得远远的，一直不肯靠近灵韵。

初时灵韵也不想和这些脏兮兮的小孩子们太近。

但是其中有一个孩子笨笨的，慈安堂的慈字，一直写错。

灵韵只觉气血上涌，头疾要犯了，面上还要轻声安抚。

灵韵又教了三四遍，他还是写不好。

那孩子似乎察觉了灵韵的不耐烦，眼中蓄满泪水，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灵韵心觉不妙，亲自上前，把住小孩子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

写完字，灵韵松开手，学着谢婉婷的样子，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夸奖道：“看，学的真好。”

那孩子果然把眼泪受了回去，开心地笑了出来。

灵韵心里一松，这时才发现，她穿着的罗裙，一块灰一块黑，下摆更是糊作一团，脏的不成样子。

顺着灵韵的视线，一个大孩子也发现灵韵罗裙的问题。

冲上前，按住被灵韵手把手教写字的孩子的脑袋。

两个孩子一起跪在地上，冲着灵韵磕头。

大一点儿的孩子仿佛经过了许多事情，下跪求饶的动作十分熟练。

“贵人，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我们做牛做马也一定会赔的，不要赶我们走。”

灵韵被吓了一跳，忙将两人扶起来。

连忙安慰：“这不干你们的事，脏了便脏了，洗洗就是了。不会干你们走的。”

两个小孩子犹犹豫豫的看着灵韵，见她真的不准备赶他们走。

不敢多言，手牵着手，远远的跑了，在不向灵韵靠近。

剩下的孩子，也离灵韵远远的，她周围瞬间空了。

他们不是不想识字，而是怕弄脏了灵韵的衣服，他们没钱，赔不起。

灵韵愣在原地，只觉得胸口发酸发胀。

她迫切的想要为这些孩子做些事情，看着他们打着补丁的衣裳，瘦瘦小小的身子以及这破落的居住环境。

拿出荷包，就要将碎银子往外撒。

被赶来的谢婉婷拦住，抓着灵韵的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灵韵，这些孩子弱小，护不住银钱，反而给了旁人欺负他们的理由。”

灵韵环顾自身，只有一串用来护身的铜钱，当下便拆了。给孩子们一人分发了一枚。

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这些孩子怎地……”灵韵想了半天，问道，“这般惊弓之鸟？”

“这慈安堂是民间组织，之前的管事不当人，偷偷卖孩子为奴，这些孩子也是怕了。”

怕灵韵伤心，又安慰了两句：“也是灵韵你的穿着显贵了些，这些孩子都是个好的，怕弄坏了你的衣裳。”

连着几日，灵韵一直记挂着那些孩子，却一直没有时间看望。

在私塾内，更是一有时间，便有意无意的看着谢婉婷发呆。

谢婉婷被灵韵盯着，坐立不安。

特意寻了个无人的地方，两人相谈。

戏谑道：“莫不是看了我的男装，便爱上我了。”

灵韵有些扭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些孩子为何不去孤独园？”

孤独园乃是朝廷官方成立的孤儿院，其环境更好，更是为其寻找领养人。

她莫名在意这件事情。

谢婉婷听了，收了笑脸，面容庄重，眼神悠远。

谢婉婷叹气：“自然是因为他们进不去。”

“孤独指的是幼而无父与老而无子，那些孩子无法证明其是无父无母之人，更证明不了自己是上京人士，不符合孤独园的标准。”

灵韵很迷茫，认为在景帝的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一切都很好。

这太平盛世，应该绵延万万年。

如今她看见了繁华下的一粒黑点。

没等灵韵再问，谢婉婷便接着说。

“民间弃养屡禁不绝，每天都有人将孩子扔在门口。”

“咱们生来富贵。一粒米，一口汤，据是取自民脂民膏。我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偿还他们的恩情。”

灵韵还是很疑惑。

“上京的百姓都能填饱肚子，这已经很好了，比起前朝的饿殍遍野。”

谢婉婷看着灵韵，她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盛世。

眼神悲哀无助，透过灵韵看着别的事情。

嘴里说道：“是啊，这是一个盛世，我也想要为这‘盛世’出一分力量。”

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

灵韵所见之处，百姓是都能吃饱饭。

谢婉婷想得更多，皇城应当是整个是天下，百姓最富足之地，上京的百姓勉强不被饿死，那上京之外呢？

说她虚伪也好，好名也罢，不过出些绵薄之力，安抚内心罢了。

有些话谢婉婷不会说出口，因为她知道，灵韵是不会理解她的，她们两个是不同时代的人。

她来自一个人人平等没有阶级压迫的世界。

要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个印记，这样才不负此生。

灵韵不懂谢婉婷的理想，但她也感受到了其性情高洁。

心中疑虑，自己能否有取而代之的能力。

嘴上还是应和着，“也算上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