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害死我哥嫂的凶手?”
“邪灵?”
于家灵堂,一行四人站在矮小的房梁下,于心看着顾煋拎着的一小团白雾,未消的恨意,不可思议,失落和困惑交织在脸上,构成了复杂的神色。
“你能看到?”
王空讶异,不过他很快自得道:
“这是被本道爷打散了,你没看到它是个人形的时候有多凶残。”
于心喃喃:
“这就是这么个玩意,就害了两条人命?”
“凭什么?”
单凭她一介凡人,没有王空和两位修士帮忙,根本制服不了这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潭灵。
甚至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
即使意识到潭中有诡物,也束手无策。这又不是啃食庄稼,袭击人类的野兽,能用陷阱或者长矛驱赶捕杀。
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接触到的诡异与神秘。
如果她执意要去寒潭一探究竟,恐怕会重蹈哥嫂后尘,要么被活生生拉下水,要么陷在幻境里悄无声息地遇害,那真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还是太渺小,太弱了。
顾煋道:
"毕竟仙凡有别。"
于心攥紧拳头,垂首不语。
除灵的整个过程,她都远远躲在一边,但看到那片庞大的白雾时,身心还是油然升起一片战栗。
那是对未知的恐怖。
在今日之前,这一切离她太过遥远,她不过当传说来听。
就算知道眼前两位是传说中的修士,最开始的敬畏过后,却没有太多的实感。
因为修士看起来也是人,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甚至她想,如果他们能修仙,自己为什么不可?
直到白雾骤起,她被无知无觉地拖入幻境。
她才骤然发觉,自己之前如井底之蛙般稚嫩短浅的认知。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一般的灵心性稚嫩,极少伤人,你哥嫂的情况只能说是特例。”
“浮妄城一向平和,鲜少有祸乱,今日之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煋安慰道。
“这团东西,我必定好好处置了,不会让它再出来害人性命。”
“多谢道长仙师出手相助,”
“我哥嫂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安心地去了......”
于心突然跪下,王空眼疾手快地把她扶起,连连道:
“于姑娘于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说到底,人已经死了,他们也没帮上什么大忙,顶多算平复了逝者怨气,这一跪王空还真受不起。
事情解决,于心心头卸下重负,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抽泣起来。
灵堂上的香炉里,几缕香悠悠地缭绕。
一根捣衣杵安静地搁在一旁。
同样无言的,还有那两具并排的棺材,和一个破碎的小家。
顾煋沉默。
他把那团小白雾颠来倒去,如玉般的手指反复揉捏着。
这种把无辜之人卷入局中,视性命为草芥的行事风格,他非常熟悉。
上次在魔渊也是如此,或许,还有之前......
殷寂连轻声道:
“师尊,徒儿可以代劳。”
顾煋一愣,把那团白雾交了过去。
他没有灵力,自然也处置不了这玩意。
殷寂连虽然不能直接下手,但肯定有别的方法。
“你看着办。”
顾煋道。
待于心情绪平稳,顾煋开口:
“于心道友,你天赋不错,心性也尚佳,不知...”
殷寂连接道:
“不知你愿不愿意证大道,求长生。”
说着他抬手示意于心随他到灵堂一角,俯身细谈。
于心的表情从震惊到欣喜,不可置信到满怀期待。
最后眉眼间多了隐忧,不时望向老父老母所居住的厢房。
顾煋确实不会收于心做徒弟,但不代表他不会帮这个小姑娘踏上仙途。
不过他肯定不能把人送入道阳派。
道阳派迟迟没就魔渊破损一事正式出声,只有季长风在内部宣称他已被逐出剑阁。
但顾煋可不会认为,这是有意要包庇他的意思。
魔渊那么大动静,他的剑气一坦无余,不加半点掩饰。
就算他沉寂多年,也不可能不被认出来。
外界的流言早就认为他和魔界勾结在一起。
道阳派不做声,只是因为还没有直接证据,正在拼命装死,不愿惹上这个大麻烦。
顾煋对王空道:
“王道长,这次辛苦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王空连连摆手,他虽然刚下山,性子容易冲动,但对顾煋他们做了什么还是很清楚的。
是他们俩把自己从幻境中拉出来,如果此行只有自己和于心,多少要栽个大跟头。
没想到一出山就遇到这等难缠的东西,让他不仅有些泄气。
“现在潭灵已经收服,想必那两位的怨气不那般重了,我做场法事,念念往生咒,就差不多行了。”
这才是王空真正熟悉的事情。
“好,那我们俩就不留下来打扰了。”
“哎......等等,那主家给的红包,要分你们...”
王空说到一半觉得不妥,修士怎么会看上人间的银钱?而且这两位也不是缺钱的主。
可他又不知道拿什么代替,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不过就是腰上的刀,可这刀是万万不能给出去的。
顾煋笑道:“王道长太客气,而且我们只是顺路来一看,没出多少力。”
“这样,就当道长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说不定我们日后还会相见。“
说是欠王空人情,实际上王空要倒欠他一个。
王空则是很感动:
“好,好好......仙长看得上我就行!”
说到这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还一直不知道仙长尊姓大名呢。”
顾煋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道长下次遇了便知。”
说完他微微一笑,可谓如沐春风,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贵气。
王空呆呆地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据说修仙的都是俊男美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一开始也没觉得这修士有多好看,怎么......
王空敲了下自己脑袋,默念了好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后来于心还要留他们吃饭,但被殷寂连一一婉拒。
顾煋一出于家院子,脸上淡淡的笑意就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们今天清早出的门,现在已经红霞满天,映得砖瓦柳树白墙如喝醉了酒般沉沉浮浮。
他的脸也被染上一层薄红。
“所以我以前就不愿意当名门正派的行走。”
顾煋轻叹。
“于心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只要她想好,随时都可以去三大城入道修行。”
“好......你可别教坏了人家。”
顾煋转过头看殷寂连。
“直接回家?”
“嗯。”
“.......”
“......”
“答应得这么快......好歹让你的师尊吃口饭吧?”
“难不成你想饿死我?”
暖黄的油灯下,顾煋舀着碗里的元宵。
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吃得慢,一身白衣又太过显眼,以至于夜宵摊的老板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直到殷寂连面色不善地瞪过去,又弹了枚金叶子到他脚边。
系着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围裙的老板如获至宝,确认金叶子是真的后,向殷寂连连做几个揖。
——吃,两位尽管吃,把我吃了都成!
方桌长凳空落落的,食客早已走得差不多,只有这盏小灯在幽黑的夜色中,散发出一点点光晕。
有小飞虫被吸引过来,殷寂连就在旁边挥手轻轻赶着。
远远一看,倒不像什么血雨腥风,搅乱一方的魔尊仙尊,只是人间寻常的一对伴侣。
“师尊吃不下就不吃了。”
“......嗯。”
“......”
“......”
“师尊......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殷寂连问得很犹豫。
不过他装得毫不在意。
锐利的眉眼此刻瑟缩下来,轻轻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装得并不怎么好,握着桌边的手指发白,但顾煋并不在意。
“什么事......”
顾煋微微偏头看过来,他看见殷寂连脸上还有被他掐出来的指印,虽然不明显,但细看还是能看出。
他顿了顿。
然后自以为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股疑惑。
其实顾煋在山里闭关了十年,本身也不是个爱和人打交道的性格,他装得也确实不算好。
只是因为对象是殷寂连,他装得怎样都没什么影响。
“......”
“......”
“没事。”
“师尊忘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说得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殷寂连问道:
“师尊......在想些什么?”
顾煋放下小勺,心想带小孩出来吃饭就是麻烦。
“没在想什么。”
他望进浓郁的夜色,侧脸流露出一股清冷寂寥的意味。
如朗月困于囹圄。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拂去那层霜色。
殷寂连刚刚伸出手,顾煋起身。
“走吧,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这个家字说得非常轻松容易,好像之前说了千次万次。
夜宵摊老板精神一振,连忙起来欢送贵客,结果又被殷寂连一记眼刀吓到,缩了回去。
“两位慢走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