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将至，车行的生意蒸蒸日上。老陈对柏飞团队近日的表现，满意得不得了。打算请车行上下大吃一顿，放松一晚。

时间就选在了星期五。柏飞一行八人，六点钟不到，就就火速关灯关门，开着三辆车，直奔一家古早海鲜小酒楼。

海鲜酒楼是一个叫名叫三三的姑娘挑的，说是不大点儿的时候曾经跟着妈妈去过，后来爸妈离婚，家里条件也算不得宽裕，父亲就不舍得再带她去开洋荤了。

一席话，让车行众人十分动容，纷纷否定老陈原本的提议，一股脑就要往海鲜酒楼钻。

柏飞一行停好车，远远就瞧见老陈寂寥的身影。他佝着身子独坐在一楼包厢里，半摘了老花镜在玩手机。

三三见状，立刻脱离大部队，冲到玻璃门前，打算好好“戏弄”老陈一番。她攥紧拳头，冲着玻璃窗户咚咚地敲，敲完立刻侧身躲起来，等了两分钟没有动静，她又伸出拳头，敲得更加用力，随后撒腿儿就跑。

老陈听到窗户外的动静，他戴好眼镜，谨慎地走到窗边张望。这时，柏飞一行人已经欢欢喜喜进入包间，三三的恶作剧没能完成，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等三三进到屋内，阿龙首先开口批评她：“老陈一把年纪了，被你这么狠狠一吓，要是背过气儿去，咱们这一屋子人可就工作不保了！”

阿龙正好坐在老陈右手方，老陈伸出食指抵上他光亮的脑门儿，把他戳得直往后仰：“臭小子！我都被吓得背过气儿了，你第一惦记的居然是工作！”

“哎呀，疼疼疼，别戳了，”阿龙瑟缩着笑，“不是您教的吗，先顾好自己，有余力再顾他人！”

这时服务员拿着菜单进门找人点菜。

柏飞拿过菜单，叫上三三：“走，咱出去遛一圈！”

三三跟在柏飞后边，东看看西看看。

“哥，来个大龙虾！”

柏飞朝服务员点头：“来个龙虾。”

“哥，象拔象拔！”

柏飞又点头：“来个象拔。”

“哥！帝王蟹！”

柏飞再点头：“来个帝王蟹。”

“哥！我看咱桌子上还差一条好吃的鱼！”

......

三三跟着柏飞回到包间，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她笑嘻嘻地望着老陈：“待会儿结账的时候，可不能怪我下手太狠噢！”

老陈抚掌大笑：“没关系，超出我心理预期的钱，就从柏飞工资里扣！”

“那不可行！”三三义愤填膺道，“柏哥天天加班都累成狗了，你一分钱都不能少他！”

“那从你工资里扣？”

三三挠头一笑：“我那点钱不顶用嘛，要不您还是找柏哥。”

老酒楼的师傅手脚麻利，虽然生意很好，但上菜速度还是十分令人满意。好酒好菜伴着欢声笑语，一桌人肆无忌惮地插科打诨，吃得不亦乐乎。

这时，玻璃窗外游魂似的飘来了一群醉鬼的身影，四五个人，勾肩搭背的，阿龙起身走到窗边，准备把帘子拉上，其中一个醉鬼蓦地抬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将他盯住，醉鬼的视线在屋内游走一通后，发疯似的，狠拍着玻璃鬼喊鬼叫。

阿龙有些茫然地看向老陈：“这人......认识吗？”

老陈无可奈何地一摆手：“你别管他，把帘子拉上。”

透过纱帘的影子，还能看见那人歇斯底里抓狂的样子。柏飞当然也认出窗外那人了，是陈昊。

柏飞见老陈愁眉不展，碰了碰三三的胳膊：“你不是说前几天遇到一位客人特别奇葩吗，说给大家伙儿听听。”

三三清了清嗓：“对对对！不是柏哥提醒我差点忘了！前几天遇到一个鸡贼男！恶心得差点让我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正吃饭呢！能不能换个别的形容！”席间有人笑着打断。

“行行行，换、换！”三三卷起袖子，摆出一副说评书的架势，正要开讲，“砰！”的一声

——包间房门被人撞开了！

陈昊气势汹汹站在门口，他抬起手，首当其冲就指了柏飞：“你个婊-子养的！老子一走你就回来了是吧！老子一走，你就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下贱玩意儿了是吧！”他用力扣了扣头皮，侧头往地上狠啐一口，“你忘记了，没关系！你爹我今天好好教教你！”

柏飞碍于老陈的面子，只是坐在位置上，没有搭理。席间众人多半认不得陈昊，所以都茫茫然地沉默着。三三微微缩着脑壳望向老陈，小声咕哝：“咋回事儿啊？”

老陈沉默着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扬手就甩了陈昊一巴掌。

陈昊想要还手，立刻被柏飞制止住了。

他醉了酒，身子软绵，柏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推到门外。

陈昊靠在墙壁上骂骂咧咧。

老陈垂着一双苍老的眼睛，望着这个简直看不出人样的亲生儿子，他开了口，说：“我跟你说过了，你老实做人，每个月都能有钱花。我可以养你，养到你死。但你如果要再生事端，就不能怪我不讲情义。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没发生，你离我们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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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找林无边打探完情况后，闻觉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各种信息交给康颖，顶了新公司的老板名头。

新公司刚成立，琐事极多，好在都有专人处理，一件事都麻烦不到闻觉头上。

这天，闻觉从书店下班，沿着街边百无聊赖地遛达。

银杏叶子已经黄了，大片大片落在地上，空气清新，阳光也挺好的，整体看了，是一出非常不错的景致。但在闻觉眼里，只有孤苦，只有萧索。他甚至都起了去找以前的狐朋狗友打发寂寞的心思。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公里，闻觉来到一个新开的商场。他七拐八拐地逛完一楼逛二楼，抬头低头都是些不入眼的俗物。闻觉干脆一头扎进地下一层的生鲜超市闲逛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买了瓶乳酸菌饮料。

一看时间，还早。

抬头的瞬间，闻觉无意中瞥见了一部新上映的爱情电影，仔细一瞧，海报上身穿米色毛衣的痴情男二，长了一张和林无边一模一样的脸。

闻觉乐了，当即拍下照片，发给林无边。随后买了时间最近的票，一头扎进了乌漆麻黑的电影院里。

工作日的下午，电影院人不多。闻觉坐在最后一排，抓着爆米花往嘴里塞。

前排坐了几个女大学生，仿佛是林无边的粉丝，因为每每到了他的镜头，几个小姑娘都会攥紧拳头，激动得用力摇摆身子。

闻觉给林无边发消息：「你的粉丝好有素质，这么激动了，都不大喊大叫。」

林无边立刻甩了张自拍给他：「那是。你看我，长得多有素质。我们圈子是这样的，粉随蒸煮。」

闻觉：「蒸煮？」

林无边：「就是说，我带了一个好头的意思。」

闻觉：「多大脸啊。」

一场电影九十分钟，闻觉看了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一个小时完全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开灯散场后，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下一个去处。

眼看快到饭点，闻觉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柏飞。

他先是给柏飞打电话，打听好了车行的位置和人数，然后选了一家档次不低的粤菜，订了外卖。差不多四十分钟后，闻觉和外卖一齐到了车行。

三三阿龙等人在休息室大快朵颐，柏飞还在一辆林肯前面，为一位中年顾客仔细讲解。闻觉就坐在一旁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喝一口乳酸菌饮料，看一眼柏飞。

及至天色完全被黑暗浸透，中年顾客伸出手与柏飞握了一下，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大厅内只剩闻觉和柏飞二人。柏飞立刻肩膀一垂，恢复了日常那副吊儿郎当的随性模样，他挨着闻觉坐下，笑嘻嘻地问：“怎么突然来车行找我？”

“没事儿干，无聊。”

“享清福还不好啊。”

“我这叫清闲，不叫清福。”闻觉问他，“不饿吗？去休息室吃饭吧。”

“你不吃？”

闻觉摇头：“下午看了场电影，爆米花都吃饱了。但我可以一起进去，看着你吃。”

三三和阿龙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三三兴冲冲跑到柏飞面前：“柏哥！我们给你留了好多菜！烧鹅完全都没动过呢！”然后她转头看向闻觉，就情不自禁有点害羞，含着下巴低低地笑：“多谢闻哥款待！”

阿龙走到她身后，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咱们倒是吃饱喝足了，你别耽误人家吃饭啊！”他朝着闻觉二人打了个手势，“我们就先下班了啊！多谢招待！明天见！”

柏飞笑着点头：“明天见。”

闻觉跟着柏飞走到休息室里，摸了一下装着叉烧饭的外卖盒子，已经凉透了。

“有微波炉吗？”闻觉左右张望，“凉了不好吃，我拿去热一下。”

“有点远，你不好找。”柏飞点着头站起来，“给我，我去。”

柏飞端着叉烧饭出去了。

闻觉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玩手机，他下载了一个求职app，胡乱填了资料。

他当然是没有指望在这个软件上谋到新生路，但他对于现代职场知之甚少，连有什么行业、职位，都分不太清。

这开篇第一章，算是用来给自己扫盲。

闻觉看着这些顶着hr头衔的张小姐、李先生，主页里挂着数不清的职位，但大多数工作内容写得含糊不清，薪资待遇倒是一个比一个开得浮夸。

比比方说，张小姐主页第一个职位，简简单单一个不需要工作经验的助理岗，居然就能给出20k的薪资，又比如说，李先生手底下的工程助理，大手一挥就是25k起步。

纵使社会经验少如闻觉，都能一眼瞧出猫腻。他在心中暗自合计，就算大方如陆清明，必然也是付不出这种冤大头薪资的。

闻觉划动着屏幕，越看越起劲。连换了三个关键词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下载app的初衷，一门心思在各种职位描述中找乐子。

乐着乐着，闻觉恍惚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噪声。车行隔音好，他听不真切。但柏飞出去这么久没回来，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闻觉收起手机，站起来，正准备出去一探究竟。这时兜里的手机一震，是柏飞打来的。

他接通电话，接连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除了霹雳啪啪的噪声响个不停，柏飞完全没有给他回应。

肯定是出事了。

打架斗殴这种事，闻觉不觉得稀奇，他尚且算不得惊慌，稍一思忖后，突然想起车行附近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就有个派出所。他冷静地报警，叙述相关情况，挂断电话后，他立刻出去找人。

走出休息室，周遭竟然变得安静了。闻觉绕着一楼快速转了一圈，半个鬼影都没瞧见。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仿佛听到楼上有人说话。

闻觉拔腿就朝楼上跑，这回对了。他刚一登上二楼，就看到柏飞背对着楼梯口，被六七个刺青壮汉围在中央，其中一人脚踩着他的肩膀，垂头对他说着什么。下一秒，柏飞挣扎而起，与此同时，身后一个矮壮男人，高高地抡起了手里的棒球棍。闻觉瞧这架势，一棍子下去不得把人打个半残。

他不敢犹豫，猛扑过去，硬生生用身体撞飞了矮个子。他死死趴在柏飞后背上，正要告知众人他已经报警，一袭重击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他左侧小腿上，闻觉的千言万语眨眼就化为了卡在喉咙里的呜咽。紧接着，脑袋又被什么东西猛磕了一下，闻觉立刻天旋地转。

“闻觉——！”柏飞声嘶力竭地喊。

闻觉抓着柏飞的胳膊，不住地发抖，他隐隐听见警察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又来了医生。他感受到自己被人从柏飞身上拉开，好像是放上了担架还是什么地方。

太痛了。

一双眼睛死死地闭着，眼角已经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路滑到耳朵里，周遭的声音更是听不真切，他只觉得世界变得雾蒙蒙的，逐渐离自己远去。

柏飞跟着闻觉一起上了救护车。

他的头在流血，他的下巴也在流血。但他的神志是清楚的，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明晰许多。

他真真切切地看着闻觉被抬上救护车，真真切切地看着闻觉逐渐肿胀扭曲的小腿，真真切切地看着闻觉初桃一般的嘴唇全然没了血色。

他想要抱住他。闻觉在发抖，柏飞看到了，闻觉在发抖，他踉跄着想要站起来，想要走到闻觉身边，要紧紧地抱住他，死死地缠住他。柏飞的屁股刚刚离开板凳，就被随车医护强行压在座位上。

他平时是个多么讲道理的人，但眼下，他坐不住，半秒钟都坐不住。

他甩开医护人员的手，直朝着闻觉奔去，一位身强力健的男护士弓着身子挪过来，将他稳稳当当固定在双臂中间，医生稍作权衡，立刻指挥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柏飞像失了魂儿似的，只望着闻觉，只盯着闻觉，一直到他支撑不住眼皮，沉沉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