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星莳信誓旦旦,她连她曾向Caroline姨妈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夜不归宿的信念都拿了出来,可是贺至饶并未再答复她。
他捏起桌上的那张合同,转身回到桌后的椅子中坐下。
皮椅高度调节器在他落座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拖着椅子挪回了桌边。
办公桌上有一摞叠起来的文件夹,贺至饶拿起最上面那个,他打开文件夹,低头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于是办公室内恢复了一片安静,太阳无声地在窗外走向正午,这里隔音很好,只有贺至饶的手指揉过一张文件时的纸张清脆的翻页声。
贺至饶一直低着头,黄星莳被晾在这里,她打量了一圈四周,她的视线从贺至饶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转了回来,最后她盯着贺至饶伏案时那宽阔的肩膀,暗自判断着现在的这份安静是不是可以称之为——他们谈妥了?
她是不是——能离开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花。”黄星莳随意指了指身后那束花的方向,“它很漂亮,我会把它带回家的。”
她说完,贺至饶还是毫无应答,他的手指翻了一页文件,继续认真地阅读着。
好吧——
黄星莳对着空气讪讪地点了点头,她迟疑着最后看了一眼贺至饶,然后迈开脚步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
贺至饶终于有所反应,他把刚刚读完的文件夹合起来拿在手里,又在那一摞文件夹中连续挑选着抽出了几个。
贺至饶冲黄星莳招招手:“我只是想请你来帮忙整理A组模特的品牌面试行程表。”
“哦!好的。”
黄星莳快步几步走到桌边,她的手刚刚在贺至饶手中接过那一摞文件夹,他就松开了手。
他转身又拿了一本文件夹,拿起笔唰唰地在文件底部签了自己的名字。
“请坐。”
他平淡的视线随意扫过他桌子前的一张椅子。
“好的。”黄星莳将最忠诚的拥护者贯彻到底。
她绕去桌子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她的双手挽好头发,拿过桌子上一只空闲的笔。
一张三米长、一米宽的办公桌,贺至饶坐在对面,黄星莳坐在这边,贺至饶忙着他的工作,她忙着她的工作。
他看他的文件,她翻她的名单。
她画着表格,填上日期与时间,贺至饶看完文件后就在文件上签下他的名字。
签字笔笔尖划过纸张时的声音,像匕首划破了一层丝绸。
听起来头皮发麻,但是好歹能缓解一下这和平到尴尬的安静。
他们到底有没有谈妥呀?
为什么她还是感到气氛有一丝窒息——
黄星莳的表格翻到九月份四大时装周的时间表时,贺至饶终于看完了文件,他把签好的文件扔去一旁。
“等下放在我的桌子上就可以了。”他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黄星莳转头对着远处已经重新关闭的办公室门眨巴眨巴眼睛。
“好的。”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又打开了,刘秘书一溜烟小跑跑了进来,他倒是没太对黄星莳坐在这里感到好奇,他抱起贺至饶放在那里的文件,又一溜烟小跑跑了出去。
黄星莳在办公室中待了差不多要二十分钟,她把表格板板正正地摆在贺至饶的桌子正中央。
然后她在临走前,泄愤似的拍了一下他刚刚坐过的那张黑色皮椅的椅背。
手掌把椅背拍得‘嘭’一声,椅背向旁边扭了一些方向。
不知道这椅背是用什么皮具制作的,还有些像男人宽阔又结实的肩膀。
也像贺至饶昨晚——
黄星莳猛地收回了手,她看着椅背静静地背对着她,像一个生气的人背过身去。
她果断转身离开了这里。
不过她走了几步后又快步走了回来,她把椅子仔细地转回了原本的方向。
临近中午,模特们已经下了各自的课程了,段赛西正和几个C组的模特站在Alice的桌前领自己的行程表。
她把推在头上的墨镜挂在自己的T恤领口,老老实实地拿了自己下一周的行程表,转了个身就把行程表像扇子一样扇着。
“Hello!”段赛西今天隔着老远就冲黄星莳举起了她手中喝了一半的冰美式晃晃当作打招呼。
她看着黄星莳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她没劲儿地放下手臂,拖沓着脚步往黄星莳的桌子这边挪。
“昨天我喝得头疼。”段赛西抬手用手掌边缘揉了揉太阳穴,黄星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黄星莳在桌子边坐下,段赛西刚刚还睁不开的眼睛瞬速睁了个老大。
“哪来的花啊?我靠,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花!”段赛西把行程表夹在腋下,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戳百合卷起的花瓣,“看起来好贵哦。我上次给我妈买了一束小的玫瑰花都要三百多呢。”
黄星莳抬脸一笑:“朋友送的。”
“朋友。”段赛西吸着冰美式,她仰头抬手比量了一下花与她的身高。
花的高度加桌子的高度,都快1.9了。
段赛西冲黄星莳挤眉弄眼地嘿嘿笑:“他要追你吧。”
她这句话可算是问到黄星莳最害怕的点上了,黄星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陡然一跃而起。
黄星莳停下滑动ig页面的鼠标,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办公区中茶水区的方向,贺至饶正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抱着手臂,把衬衫绷得能看清肌肉走向的肩膀时不时地晃动着。
按照围绕着他的那群经纪人们笑嘻嘻的表情,看样子,他心情还不错,能有说有笑。
黄星莳转头,段赛西也跟着看去。
“贺总今天又请了咖啡。”段赛西指了指前方,“点了好多,肯定还有呢。”
“No!”黄星莳回头冲段赛西瞪起眼睛,“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段赛西懵懵地咽着咖啡:“啊?”
然后昨晚带来的混乱与纠结,就这样在时针远离了上午那场谈话的时间里,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除了黄星莳的视线偶尔从电脑屏幕面前转向旁边时,她还是会被那束守在这里陪着她工作、并且每一眼都能由衷夸赞它的确十分夺目的花束吓上一跳。
午餐时堂姐黄星苒开车赶来了市区,黄星莳与黄星苒共进完午餐回到办公室时,她终于在少人的办公室中,偷偷摸摸地闻了一下它。
好香。
手铃声突然响起,黄星莳吓得与花立马撇清关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看了一眼四周,后知后觉自己的滑稽搞笑,她皱着眉头忍下她想对自己骂一句‘蠢货’,然后拿起了手机。
「Maureen」
“抱歉,Sissie。”贺穆琳在电话接通时就充满歉意,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得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我周日大概会在香港,所以我在想,我们今晚可以一起吃晚餐吗?我真的很想赶快对你对我和Roy的帮忙表达感谢。”
今晚?
“当然可以!”黄星莳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她善解人意地隔空点头,“今晚我刚好非常有空闲时间——我们当然可以见面,我很乐意。”
“太棒了,那么你可以在结束工作之后坐Roy的车和他一起来?”贺穆琳在电话那头非常开心地笑,“我们餐厅见?”
What??
坐贺至饶的车??
黄星莳张开嘴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贺穆琳的热情与体贴作出回应。
她不想坐贺至饶的车。
可她找不出一个拒绝贺穆琳好意的理由。
她总不能说:hey,我睡了你弟弟,可是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所以我不会坐他的车。
。。。。。。
黄星莳抿抿嘴,她好像看到原本快要戴在她手腕上的黄金手镯在她的手腕边又咻地一下飞远了。
它去了遥远的哈德逊河对面——隔着一架她绝对不会踏上的布鲁克林大桥。
它的意思是:你别想得到我了!
不——
“好的。”黄星莳还是点了点头,“餐厅见。”
黄星莳挂断电话,她拿着手机站在桌子前,她抬头看看这束她19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这样美到过分的花,然后瞄了一眼走廊的方向。
她再次看了一眼四周,举起手机偷偷给这束花拍了一张照。
指尖把花束在屏幕上放大——缩小——再放大。
算了吧,她最好还是自己去吧。
这束花——
太大了。
她该怎么把它带回家。
黄星莳整整一下午都在空闲的时间内思考着她怎样才能把带走花和自己还要去餐厅赴约这件事结合起来。
下午六点,黄星莳只拎着手袋离开了办公桌,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给贺穆琳编辑着短信试图问问那家餐厅在哪里。
电梯间内电梯到达楼层与关门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刚刚打出【那家】这两个字,她就听到了刘秘书憨憨的笑声。
黄星莳抬起头,电梯间内包括刚刚维修好的两间电梯在内的四间电梯全都紧闭着大门,贺至饶走进了那部金色电梯,刘秘书紧随其后。
“星莳。”刘秘书在电梯中转过身来时看到了她,他急忙按着电梯门,在电梯门边探头,“来啊来啊!坐贺总这个!这边快!”
贺至饶没有拒绝,也没有邀请。他的双手抄在西装长裤的口袋,站在电梯正中间盯着脚步犹豫的黄星莳。
他又是那股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早就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刘秘书的手在电梯门中像对面商场餐厅门口的充气人一样招啊招,黄星莳只好进了电梯。
她的高跟鞋刚刚踏进电梯内的地板,贺至饶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好像她是什么带刺的人一样!
“几楼?”贺至饶看着电梯门。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也不再在意那些误会了,黄星莳看了看贴着电梯表盘那边墙壁站着的刘秘书。
“1楼。”她说。
刘秘书乐呵呵地伸手:“我也是一楼。”
“我的车在B1层。”贺至饶仍然面朝前方。
好吧——看来他已经被贺穆琳告知了今晚的聚餐。
“哦——”黄星莳点头,“那我也是B1。”
短短几句话,刘秘书好像就察觉到了电梯中那股竭力按下去却按不下去的火药味,他在听到贺至饶说了B1之后,还是傻傻地没动。
电梯已经向下走了,B1还没亮起,黄星莳伸手去按楼层,贺至饶比她更快一步伸出了手。
她的手臂才刚越过贺至饶的面前,他已经按好了楼层,手重新抄进了西装裤的口袋。
B1在表盘中亮起,黄星莳的手在空气中无终而返,她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安静地盯着电梯门上方的楼层显示。
24层——
23层——
贺至饶不说话时,就自带一股压迫感,刘秘书悄悄看了几次贺至饶的脸色,尽管他没在老板的脸上发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但他还是闭上了嘴巴,盯着向下走的楼层。
到了一楼,刘秘书走出了电梯,电梯门重新关上,这里彻底只剩贺至饶与黄星莳两个人。
空间变大了,但是那股尴尬似乎彻底弥漫了他们的四周。
黄星莳先友善地露出一个微笑:“我并不是不把那束花带回家,可是它太大了。”
她的话伴随着电梯很快到达了B1,贺至饶走出电梯,他的身后飘来他的一句云淡风轻:“随你心意,只是一束花而已。”
地下停车场中停满了车,不过人却不太多。白色的灯光打在一辆辆无人车辆的顶部,黄星莳跟在贺至饶稍后一些的距离,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脚下高跟鞋的脚步声跟随他皮鞋的脚步声在空旷潮湿的停车场内一前一后地回荡。
贺至饶找到了车子停放的区域,他按了一下车钥匙,那辆夹在两辆车中间的奔驰AMG GT暗夜前头车灯亮起,像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自顾自地走到了车边,不过他站在车门边,等着黄星莳跟上来时才打开车门上了车。
又是一日酷暑,车在地下停车场放了一整个白天,一进去时第一时间感到了无比沉闷。
黄星莳上了车,贺至饶已经在驾驶位按下了车辆的启动键,瞬起的发动机的声浪声像一声脏话一样在停车场中轰然扬起。
贺至饶打开空调,他系上了安全带。他伸手用食指按了几下空调按键调低温度,然后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黄星莳。
黄星莳也在看着贺至饶,他们视线对上,超过了很多秒,他们就听着引擎等待窜起前轰隆隆的声音,彼此静默无言地一直对视。
他该不是想现在再好好谈谈吧——
黄星莳的大脑呲溜一下转得堪比棉花糖机。
在无人且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内,贺至饶眼中悄然敛起了他昨晚还有往日那副柔和的模样,虽然这很微妙,但她看得出来。
与昨晚送她回家时对她一次又一次地打量还不一样。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在外公的嘴中,这是曼哈顿中可以称之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的标配。
无礼,傲慢,冷血,又得假装他很仁慈,还保持着充足的耐心。
他似乎在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就瞬间再也不打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绅士模样。
他现在满眼都像一头野心勃勃蛰伏着的狮子,守着自己的地盘,谁也别想赢他一分。
可她也不是故意让他输的。
可能是因为心虚,黄星莳被盯得有些怯场了。
“不走吗?”她努力保持语气平常。
贺至饶启唇:“安全带。”
。。。。。。
“哦——Yes。”黄星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转头去摸安全带。
她系好安全带的瞬间,贺至饶踩下油门,车身发出一声早就等不及的低沉的轰鸣。
他跟着一辆从他对面停车位拐出去的车,往停车场出口方向开去。
车子沿着上坡,开出了停车场,从出口进入了川流不息的马路。夕阳准备落山,夜生活又即将开始。
新街口人多,贺至饶总是时不时停下来给过斑马线的人群让路。
车子路过那座孙中山雕塑时,黄星莳扭回头来。
“你不需要导航吗?”
贺至饶把控着方向盘:“我之前去过。”
“哦。”黄星莳把长发抓到肩膀一侧,“好吃吗?”
“还可以。”
红灯亮起,贺至饶停下车,他看着天边夕阳红得像高高悬挂的红灯,也像曼哈顿世界闻名的悬日。
“那得是你亲自尝尝才知道喜不喜欢。”
黄星莳努努嘴,她又趴回了车窗边,她望着那些结伴而行的人们,还有道路两边日复一日的翠绿茂盛的法国梧桐。
“南京可真漂亮——”她由衷地称赞着。
古建筑与现代世界相结合。
当她在14岁第一次站在总统府后面的湖边望向天空时,她就被摩天大楼与古建筑一同出现在一个时空这份感觉感到无比新奇了。
她真高兴自己的故乡有一半属于这里。
黄星莳看着马路上一个小孩子手腕上缠着的气球跟着他摇摆的双臂一落一弹,她又想起她之前就很好奇的问题。
“你们在南京住在哪里?”她问。
“酒店。”贺至饶面无表情,“昨晚那间套房。”
。。。。。。
黄星莳转回头看了贺至饶一眼,他一直面朝前方等着红灯,他的手握着方向盘,食指在方向盘边轻缓地敲击着。
中指上那枚曾跟着手指一起进入过她身体的印章戒指,现在倒是跟着它的主人一样,安分守己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算了,她最好还是把嘴巴闭上吧。
奇怪,她的心脏为什么突然跳了一下呢。
黄星莳不接话茬,她甚至假装毫无动容,她打开Chanel的手袋,拿出唇釉对着粉饼的镜子补妆。
红灯结束,最后一个行人远离了车前,贺至饶踩下油门,车身轰然奔起。
黄星莳猝不及防,她被跑车窜出去的冲力带得向后紧贴在座椅后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bgm:attention
贺至饶:越想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