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下来的滋味是真不好受，徐尽欢如今就算不抬头看也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地打量自己。

她只能解释：“之前不是提前过冬至，冬至赠鞋本就应该。”

“明日才是冬至，”滕文礼不以为然，“你再送我不就好了。”

“一日？就这一日，我如何做得出来。”

她一脸的震惊，反倒是让滕文礼抓住了重点：“你送他双破鞋，一针一线还是你自己做的？”

男子手中的筷子一顿，目光沉沉地又将人给凝视上。

有心啊，真是有心了。

“破鞋？”徐尽欢蹙起眉，她好歹也算是也算是个小才女，这些东西自认为技术也算是过关的，怎么在他这就变成了破鞋。

两人都是互相不满地看上一眼。

他嗤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吃完你自己就回去。”

落下一话，将一旁的水仙花拿起，转身就要离开。

徐尽欢将他看着，有些迟缓地“哦”了一声：“好。”

脚步顿住，滕文礼也算是将这人给看明白了，压根就是个没心的，便是哄人也不会来上两句。

“你记得回去跟你哥说，往后住在那小苑里。”

徐尽欢顿了顿：“这么快？”

“快？”他转过头，看向依旧端坐在那，筷子都舍不得放下的人，“你慢也行，只要你不怕被你哥发现。”

徐尽欢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你天天往我家跑，你自己没家吗？”

“徐尽欢，要你管。”

他舌尖不耐烦地顶了顶脸颊里的肉，垂眸哼笑了声：“你来，住我家也行。”

徐尽欢吸气，最终只能妥协：“知道了。”

他如今恶劣的就像是一条恶犬，强迫着人家姑娘家事事顺他心意，强迫着一切事情的走向都迁就着他。

他这般的好品质也不是如今才有的，自小他就发现了，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算是费劲手段他都会得到，哪怕是得不到，他会将这东西毁掉也不会让旁人在他面前沾沾自喜。

自小围在他身边恭维的人数不胜数，他不需要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就是高人一等，因为他滕文礼出生便注定是多少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他指东也就没人敢往西，他想要的东西没人敢多看上一眼。爹娘自幼就已经告诉他，他与旁人是不同的，因为不同，所以生存的方式也不同，在这绝对的人情世故中，他需要做的就是站好自己的位置，理所应当地享受拥有的一切就行。

而拥有，便是所有的权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任何东西都有一根线，只要线在他手中，人就飞不走。

独有，独属。

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就应该完完全全地贴合于他。

极致、病态、疯狂，这才是最过瘾的事情。

滕文礼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吃着东西的人儿身上，以往种种，他不再追究，但往后，他们就是双生莲，同生共死，纠缠不休。

他一步一步快步地靠近，俯身，一手揽过徐尽欢的脖颈，重重吻了下去。

庄重又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只是一吻，最后再是不舍得一吮，目光深沉而又专注。

再站直身子，手摸了摸徐尽欢的脑袋，转身离开。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徐尽欢整个人都是怔愣的，看着滕文礼消失的身影，半晌，她才缓过神来。

回到书院，正好孩子们也一窝蜂地离开，离开时还朝她笑嘻嘻地招呼：“姐姐好，姐姐再见。”

一一切都与往常一般，唐晚晨见她，便是乐笑着招呼：“阿宝回来了，今日感觉如何，那虞家的孩子可还听话。”

徐尽欢走入了前院，点头：“嗯，听话，大户人家的孩子，规矩的很。”

“那就好，你是不知，你哥哥念叨了一天，怕你在虞家受了欺负，受了委屈，这去授课，怎么像是将你给嫁了出去一般，”唐晚晨想来都觉得好笑，随手拍了拍徐尽欢的衣裙，“阿宝今日这衣裙倒好看。”

她点头，问道：“哥哥呢？”

唐晚晨：“方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也不知是出去做什么，他让我们自己先吃晚膳，不用等他了。”

徐尽欢心里一咯噔，嘴角扯了扯：“我也已经吃了晚膳，唐姐姐就和书臣回去吃吧。”

唐晚晨应了，便是带着笑他们兄妹两永远这般有着默契。

——

从天亮等到天黑，便是知道外面盏盏灯亮起，徐尽欢这才看到徐九儒回来的身影。

看到徐尽欢站在府门前等着他的身影，徐九儒也是一怔，连走带跑地走来，两人站在了一把伞下。

徐九儒心疼地瞧着她微微冻红的脸：“你怎么在外面等着，来，快些进屋。”

徐尽欢笑笑：“以往哥哥不都是在外等着我的，不是吗？”

两人入了屋子，阵阵暖意传来，徐尽欢这才觉得自己指尖有了温度。

“来，哥哥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汤团。”她将热气腾腾的一碗汤团推在了徐九儒面前，“明日就是冬至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吃了，方才唐姐姐也尝了我的手艺，她都说了好吃。”

唐晚晨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嫁给了徐九儒，虽是自己会动手做上一些菜，但滋味并不好，只能下肚。平日里都是徐九儒做饭，他若是有事，一大一小便是去外吃。

徐尽欢自小跟着徐九儒，便是也学到了做饭菜的精髓。但会做，徐九儒也不会让她常去沾这些粗糙之物。他常说，会不一定要做，女子手嫩，本就应当少碰。

看着面前的汤团，徐九儒默了默，坐了下去：“这瞧着就应当是好吃的。”

在徐尽欢一双期待的眸色中，他吃下一口，细细品了品，最终点头：“好吃，好吃。”

“好吃哥哥便多吃些，今日吃了，明日我就不陪哥哥过冬至了。”

话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去。

徐尽欢：“我如今已经及笄，不能再如此赖着哥哥了，今夜起，我便就去云烟小苑住。”

还是一片沉默。

半晌，他这才开了口：“阿宝，那日书房中的信，你瞧见了。”

唐姐姐说得对，他们兄妹两，太过于默契，太过于心有灵犀了。一丁点的异常都能够互相发现。

徐尽欢没否认：“看见了，哥哥不该瞒着我的。”

“给人当死侍不是一件好事。”

“刀剑上舔血的日子，哥哥别做了。”

她极大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唇瓣抿了又抿，可一开口，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徐九儒抬起眼，温和地笑：“傻阿宝，给人当了，就得当一辈子，哪能这般轻易脱身。”

“所以怪我，当初如果没有我，哥哥便不会去做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我，哥哥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果没有我。”

“没有阿宝，我现在不会活着的。”他打断了徐尽欢的话，浅浅摇头，“阿宝不应该胡思乱想，你太重要了。”

他抬手抹掉徐尽欢眼尾的泪：“因为有你，哥哥才有了这个家。”

他话不假。在他知道自己对自己最亲的妹妹有那般心思时，他甚至绝望地想过要一了百了。可他舍不得，舍不得徐尽欢，他若是走了，他的阿宝往后的路该有多难走。

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他阴暗的心只能埋藏在心底，甚至欲盖弥彰地娶妻生子，他以为只要这般，阿宝就能够一辈子陪伴着他。

可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阿宝开心就好，阿宝长大了，万事自己做主就行。”他依旧温柔缱绻。

“给哥哥赎身不就好了，我买下你这个死侍，是不是以后哥哥就可以不再为人卖命了。”她拉上徐九儒的手，眸子坚定。

徐九儒：“赎身，那可得是要有头有脸的人，还需暗地里买下，这里面黑白两道，你切莫去走这趟浑水，知道吗。”他目光落在了被徐尽欢搭上的地方，贪恋着此时片刻的温暖。

“知道了，”徐尽欢声音有些闷，吸了口气，“哥哥你也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唐姐姐的，你好好地同唐姐姐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他们好好地在一起，后面的一切交给她就好了。

直到徐尽欢离开，徐九儒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汤团，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入了汤碗中。

他很少哭，每一次哭都是因为徐尽欢。

因为她生病昏迷，他在一旁哭，因为她摔跤，他也哭，因为她害怕，他也哭，如今因为理所应当地离开，他竟也要哭。

比那些挨上的刀子，都要疼得让人发颤。

他无时无刻不在心疼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人，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心疼她自幼就要一个人在家，心疼她跟着自己受了苦，心疼直到如今，他竟然会让她发现这般不堪入眼的事情。

怒气上头，手一甩，碗摔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猩红的眼，颤抖的手指，屋中明明碳火充足，他却从脚冷到了头。

以徐尽欢的性子，她绝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可徐九儒猜不出，她到底要从哪里入手，她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法子，来让他，能够完完全全地脱身。

他能够受人践踏，但徐尽欢不能。

她是她唯一的骄傲，是他唯一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