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漾使劲摇头，梨花带雨的，啪嗒一声，又掉下两颗大眼泪珠子，像个水龙头一样，刚刚那张纸根本不够擦。

项航把纸盒放到桌上，又抽了两张塞在她手里，他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语气恢复了平静，“你怎么傻里傻气的，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哭。”

他这么一说，吴漾一听鼻子更酸了，出租屋的灯年头长了，总是不够亮，像灯泡外蒙了一层纱，昏暗中夹杂着柔和，春晚大抵是播到了歌舞节目，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地唱着。

吴漾今晚才有点感觉，面前这个人，这个吴漾想接近，想试着熟一点，想把他从安静中拉出来的，背着沉沉的包裹像有很多秘密的人，开始具象化了起来。

心疼，无奈，悲伤，愤怒，遗憾，种种情绪矛盾地交织在一起，他本该走一条，即使没有人声鼎沸但也要平坦顺利的路的。

“没有，我没有失望。”吴漾还带着点哭腔。

“这些……这些，你不要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老天太坏了，让你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事情，你没有错的……”她脑子有点混乱，不知道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别人都不了解你，才会说你，早上那个，眼镜男，虽然他打了你，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关心你，关心则乱，他也没有对你失望，他说的话，应该也是希望你好……”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睫毛还藏着湿润的水汽，说话一卡一卡的，又傻又可爱，项航都快被逗笑了，“你说的眼镜男，他叫林熙，我以前的朋友。”

吴漾点点头，懵懵懂懂的，“哦哦，好……不对，哥，我说真的，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的，真的不是你的错，你爸爸也是，你妹妹也是，虽然我不能说这些事没什么，如果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但是，你都挺过来了，还活得好好的，还这么好！”

“哥，你棒棒哒！”

“还有，我想说，你别不信，我刚认识你，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心好，人好，长得帅，还聪明，偶尔还暖乎乎的！”

“今天，今晚，知道了你这些事，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说，但我真的没有失望。”

“真的，你只是，比我，比你的朋友，比原来的你，多经历了一些事而已！”

小姑娘手不停地搅着，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珠子很亮，脸颊有点红，耳朵根也红，声音软软的，一阵阵地戳进项航心里。对面不知道是不是把电视声音给调小了，这会儿没太听见春晚在播什么。

“好了，吃饭吧，都快凉了，年夜饭呢，擦擦，脸上还有眼泪。”项航说。

小姑娘一句一句地蹦，每句都戳项航肺管子心窝子，没人跟他说过这些话，听得他心里一阵阵酸，再听下去，怕是也要泪流满面，到时候两个人抱在一块儿哭，那就精彩了。

吴漾被他这一句说得有点愣住，喷涌的情绪一点点收回，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还口无遮拦的，不过吴漾也快习惯在项航面前掉面子了，很淡定地拿起放在碗边的筷子，还给他夹了快肉。

一顿饭吃得心情七上八下。

晚八点半，吴漾还在帮着项航一起收拾碗筷，老妈的视频就打进来了，吴漾走出厨房几步，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摁了接通。

“诶！芸妹，吃完饭没啊？”老妈没开前置摄像头，开着后置，镜头一抖一抖地走着，吴漾能看出这是往村口的路。

“刚吃完呢，妈。”

她弟吴飞突然出现在镜头里，又从老妈手里接过手机，“姐！今年村口池子边要放鞭炮，我跟妈现在走过去看，好像一会儿开始，带你一块儿看！”

“好啊！诶！吴飞，你这头发是不是太长了，挡眼睛了都！怎么年前没去理理。”吴漾隔着屏幕指了指。

“你懂什么啊，我这发型，现在流行着呢！诶？姐，你这屋子怎么变了，你没在家吗？”

“啊……我，我在隔壁邻居家呢，我俩今晚搭伙吃年夜饭。”吴漾不自觉转身往厨房那看了下，项航在把碗装进消毒柜，拿着手机的手也跟着动，不小心就把项航拍进去了。

吴飞真是眼够尖的，还这么远距离就能看清脸了。“我去，姐！你这邻居够帅啊！还特有范儿，他是你男朋友吗？姐夫！”

吴漾简直五雷轰顶了，她是外放的，一居室的小屋子就这点地方，吴飞那么大一嗓子，项航就算在厨房，也是想不听到都难。

吴漾赶紧往外多走了几步，又聊胜于无地捂着手机底部出声的孔，把手机往脸怼近，“你完了！吴飞！瞎说什么呢！小声点会死啊！我们就普通邻居关系！”

“哦～好邻居，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吴飞的镜头快抖成筛子了，声音还有点电流声，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

手机短暂地静音了一会儿，突然就传来噼里啪啦连着的一阵脆响。

“姐！听到没！放鞭炮呢！”

“听着了！”

“姐！过年好！”

吴漾觉得自己今晚的情绪有点泛滥了，看着手机屏幕里她弟露出的半张脸和满地的红色鞭炮，她突然有种很想跳出屏幕跟吴飞抱一个的冲动。

“吴飞，过年好！要好好上学！知道吗！”

“好！姐，我挂了，妈有个电话进来，等你回来哈！”

吴漾挂了视频，思绪还有点沉浸。

项航已经收拾好了，还换了个垃圾袋，把换下来的那袋放到门口，到点会有大妈回来收，直接扔进楼道大垃圾桶的话，就属街道居委管了，大妈收不了。

“你弟还挺机灵的，他叫吴飞吗，名字不错。”项航从门口进来后又洗了一次手。

“啊，对，是挺好听的。”吴漾应得有点心虚，脸烧烧地发着烫，他肯定是听到吴飞说的了，吴飞啊，你怎么跟你姐一样，净干让你姐我没面子的事儿！

“我们不挺熟的吗，怎么不说是朋友，说是普通邻居。”项航又问了一句，手里忙着给热水壶接水，眼睛没看吴漾。

吴漾心底这下彻底翻腾起来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她笑了两声当作掩饰，“啊，没，我弟他就喜欢夸大其词，我怕他跟我妈乱说呢！”

项航给热水壶插上电，点了点头，“哦。”

哦！哦？哦什么！金毛不会又在心里笑我吧、

倏地，窗外炸开了一朵烟花，从吴漾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一整颗金色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出一个巨大的圆，火光往周边迅速窜开，又以滴落状消失于黑暗。吴漾很少看见烟花，基本都是在电视上看，烟花比鞭炮贵很多，村里基本都是放鞭炮，过年过节偶尔能蹭上几根仙女棒点着玩玩，都是极幸运的。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项航看吴漾盯着一发一发不停打的烟花出神，问了一句。

吴漾移开视线看他，眼神清明，“怎么，对着烟花许愿，也能实现吗？”

说着吴漾就双手合十，默默对着绽放着的烟花许了一个愿。

“许了什么愿？”项航问。

“暗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吴漾很认真地说。

“那你许一个明愿，我听听看。”

吴漾一听有点来劲了，“那我得好好想想！”

“诶，哥，我听店里的姐姐说，我们这附近有个公园，你明天有空吗，带我去逛逛呗，我来这么久，哪都还没去过呢。”吴漾一脸期待，眉眼弯弯地看着项航。

那个小公园项航有次经过有看见，很无聊的一个公园，没有什么特别的看头。

“行，明天去。”

吴漾笑了下，“好嘞，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小姑娘说着就往门口走，迅速地进了自己屋，像是怕他会反悔一样。

项航坐下来才看到有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是远在美国的他妈发的。

「妈：小航，新年快乐，妈很想你」

「XH：新年快乐」

项航还是回了一句，其实他一直知道，他妈妈知道那些事后，对自己有愧疚，时不时地通过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试图减少心里的负罪感，但却从未为把两个孩子当作累赘一样抛弃而后悔。既然妈妈做了这种选择，项航选择接受，远离母亲的生活，并且让她也远离自己，他不愿被她一次次地揭开无法痊愈的伤疤。

另外几条全是林熙发过来的，早上临走前自己抢了他的手机加上的微信改的备注。

「你熙爹：明早，菜市场对面的肠粉店，见一面」

「你熙爹：你最好给我来」

「你熙爹：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XH：……知道了」

春晚正在为倒计时做准备，主持人轮番说着新年献词，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窗外的烟花一波接着一波，一点都不收着，一股脑地砰砰砰不停地放，出租屋的隔音还是一样的差，烟花声中藏着各家聊天的欢声笑语。

吴漾捏着手机，守着对话框，等着屏幕上方的数字变成00:00。

五、四、三、二、一。她摁了发送。

「小吴师傅：哥，新年快乐！只要你过得开心，过得舒坦，想怎么活着，都可以。」

吴漾刚刚对着烟花许的暗愿有三个内容。

第一，希望小吴师傅能早日攒够钱买房把妈妈弟弟带出来。

第二、希望项航不要不开心，要天天开心！

第三、希望这次不是唯一一次和项航一起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吴飞：我眼尖，一眼就看出未来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