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刚刚那场混战的过程中黑透了，路灯昏黄的光铺撒在小区内的水泥路面上，楼鹄白没找着拖鞋，很快便放弃了，一只脚趿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抱着猫神色如常地原路返回。

通往三楼的楼梯间到处都是杂物，装着满满当当垃圾的塑料袋成一座小山似的堆在阴暗的角落里，脏兮兮的纸团，没扣好流了一地油的饭盒，烟蒂等等散发着恶心的味道。

楼鹄白憋着一口气几秒钟就跑上了三楼，到门口低头开锁，进去之后迅速关了门。

“操！”楼鹄白一句脏话骂出口，把猫放在了地上。狸猫叫了一声，他站在玄关低头换拖鞋，换鞋的间隙抬眸扫了眼脏兮兮地冲他叫狸猫，满脸不爽，叫什么叫，再叫把你卖了！

他突然觉得把它捡回来是件麻烦事儿，还要掏钱给它买猫粮猫砂盆，自己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

心里这么想着，但楼鹄白还是去找纸巾打算给这个小东西擦一下身子。这间房和禾黍那间差不多大小，一样的配置，只不过多了一台电脑——他今天刚新买来安上去的。整间房下午都被他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卫生间里添了一些日用品、纸巾。

拉开面盆下面的抽屉取了几张湿巾，用水打湿走出去拉个马扎坐下，给猫清理身上的菜汤。

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大聪儿两个字。

楼鹄白扫了眼屏幕，接起来按下了扩音，低头继续给猫清理身体。

电话那头的大聪儿的声音响起：“喂，哪儿呢？”

“出租房。”楼鹄白心不在焉地回答，猫身上的毛发里藏了很多绿色的菜叶，他一边嫌弃一边一个个挑出来丢到了垃圾桶里，电话那边有好一会儿没动静，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儿？”

那人说话漫不经心带着痞气：“出来玩儿呗，还能干吗，你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不得庆祝一下，大晚上的就该嗨起来！我和你说啊，我和田浩都已经到了，你也赶紧过来，这儿有很多漂亮妹子哈！”

十六七岁对什么都很好奇尤其是对异性好奇的年纪，恨不得在毛都没长齐的年纪里开荤。楼鹄白本来想收拾收拾打游戏的，此刻的内心却蠢蠢欲动起来。

狸猫又冲他叫了一声，他心不在焉地擦干净猫头，犹豫了片刻后答应下来，扭过头看着手机屏幕问：“你们在哪儿？我一会儿过去。”

和他通电话那人叫任然，是他们小团体中的一员。见楼鹄白答应了，当即说了地方，末了还不忘兴奋地叫他快点儿。

楼鹄白挂断电话，三下五除二地把猫收拾干净给它洗了澡吹干了毛，地上放了一碗水和几根火腿肠，然后就开始换衣服。

外面已经躁动起来，楼下的小吃摊渐渐多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热闹的人语，还有车流声，这些众多的声音通通透过窗户进来，换作平常，如此吵闹的声音楼鹄白早就骂娘了，但今天这些嘈杂的声音却让他兴奋。

以至于忘记了肩膀上被棍子抽打出来的伤口，拎着T恤下摆脱了黑T，在打开的行李箱里翻找出白T恤出来，拿着站起来，正打算往头上套，一阵悠缓的吉他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他皱了一下眉，这破地哪儿来的吉他声儿？

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是楼层里面的声音。

楼鹄白穿上衣服，打开了门。

空荡荡寂静的走廊里，吉他声伴随着一阵呢喃从对面房间传出。

和那些躁动的音乐不同，这阵音乐听起来会令人一瞬间安静，加上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两种声音相加有种能抚平所有焦躁的功效。

楼鹄白不免得好奇，对面那人究竟是干吗的？卖唱的？

正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敲了对面的门。

等楼鹄白反应过来想走时，门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

四目相对。然后他看见对面的男生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不过随即面色平静地说，“你好，请问有事吗？”

楼鹄白直视着禾黍的眼睛，这人不就是刚刚在楼下遇到的吗？竟然住他对面了，这么巧吗？长得怎么像个女人一样！不过，好像还挺漂亮。

禾黍看着楼鹄白。

竟然是那晚抽烟骑摩托的未成年，这人竟然住到了对面。小朋友小小年纪抽烟烫头骑摩托，九月份不上学……禾黍觉得这人太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了。

楼鹄白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退回房间，抬手“砰”的一声关了门，对着门踹了几口粗气，好像刚脱离危险的猫咪。

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激励，他烦躁地抓了一下后脑勺，啧了一声，又打开了门，打算向邻居道个歉，结果就见对面已经关上了门，邻居已经背着吉他走在了走廊里。

楼道昏黄的光照在他高大清瘦的背影上，湖蓝色的开衫短袖，脑后的发梢和身侧的衣角随着摇动，背着吉他的样子，看上去和动漫人物似的。

楼鹄白想开口叫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走廊里了。

大晚上的他背着个吉他要去哪儿？真要去卖唱？

靠！

他回房换了裤子一个箭步拿了钥匙和手机跑下了楼，然而邻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酒吧里舞曲震耳，声浪喧嚣，到处都是人，楼鹄白个高儿腿长一进去就吸引了好几个人的注意。他站在门口蹙着眉，一副来讨债的样子，巡视着四周寻找仍然和田浩的踪迹。

这是他第二次来酒吧，上一次还是在他十三岁被楼宁也就是他堂哥骗去的，那次算是开了眼界，原来互相不认识的俩人都可以拥着热吻，打那之后他再也没进过酒吧。

16岁，正值青春期叛逆期加上过度分泌的荷尔蒙，让他对酒对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可以尽情放纵。

刚打算抬脚往里走，灯光下，站起来两个人，朝门口的地方走过来。

田浩就是那个染绿色头发的胖子，他走过来一把勾住楼鹄白的脖子。还没开口说话，楼鹄白就拿开他的手，揉着肩膀，朝他大声喊：“靠！你下手轻点！疼死我了！”

“怎么啦？这么娇弱？”田浩感觉莫名其妙。

“什么娇弱，”楼鹄白看上去并不在乎，“刚那会儿和楼下的狗打了一架，肩膀破了，不过不打紧。”

“鹄白你……”任然看着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好心地提议，“算了算了，走走走，哥们儿带你嗨去！不过不能喝酒啊。”

“这儿就是让你忘记烦心事的天堂。”田浩补充道，“就刚那会儿，我已经见到好几个漂亮姐姐了！胸大腿长贼漂亮！”

楼鹄白被他俩带着往前走，到地方坐下来，后背靠到柔软的椅背上，扭头冲着田浩笑道：“你俩来这么久，有泡到人吗？俩未成年。”

楼鹄白完全不相信他们会泡到人，来酒吧的多数都是成年人，作为一个成年人特别是一个成年女人来说一般是不喜欢小朋友的，但也有万一。他俩幼稚得要死，但他就不一定了。因为他颜值高！

那俩失落地对视一眼，丧道：“没有。”

楼鹄白哼笑一声，两条长腿交叉搭在了桌上，头扬靠着沙发，偏头去打量场内。结果打量了半天，没一个合眼的，要不化着浓妆连真实的样貌都看不出来，要不就是在角落或者沙发上与人拥吻的女人。

这些人也…太随便了吧。

他虽是奔着妹子来的，但从没想过要泡她们，哦，不，是没想过那么直接地泡她们。

莫名其妙地，他脑中忽然冒出了那会看到的那个画面——穿着湖蓝色开衫T恤站在窄巷的对面，打量他的邻居。

差远了，他脑中出现这三个字。

但说出口的话还挺委婉：“一般吧。”

“嗯？”田浩问。

“我说，这里的姑娘都一般。”楼鹄白说。

田浩对自己的眼光得意得不得了，一听楼鹄白这没当回事儿的语气，心气就上来了，“那你给找一个好看的？”

“切。”楼鹄白很想向他们显摆，但奈何不知道邻居的名字，但少年最忌讳被人比下去，当即装老成地说道，“我的邻居啊，改天带你见见。”

“这么快就勾搭上邻居了，她漂亮吗？”田浩两眼放光。

“漂亮啊，不过他是男的。”楼鹄白心虚，但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如果他们改天真的要见，该怎么办？不管了，先吹出去再说。

“……男的？我有病啊，我看男的干什么？！”田浩咆哮道，“别恶心我！”

任然心中微动，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倒了一杯橙汁给楼鹄白，坐过去献殷勤，冲楼鹄白讨好地笑道：“对了，你真的不担心你爸妈会找上门吗？毕竟纸包不住火啊。”

说起这个楼鹄白的脸一下就黑了。田浩拼命朝任白使眼色叫他换个话题，但任然熟视无睹，他觉得事情总得解决不是？老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楼鹄白来这儿就是为了躲他爸妈，楼一鸣夏雨打从他很小的时候就爱拿他和别人计较，小到脾气秉性，大到成绩学校，说别人才是贵公子该有的样子，无论脾性还是成绩才艺都是拔尖的，他呢，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处。楼鹄白很烦他们，从小到大没少和他们吵没少离家出走，但每次都会被他们抓回去。

任然和田浩的学习能力和他一样烂，但好歹家里有钱，根本就不管他们的学习，就算三年之后考不上大学也能出国镀金。

但楼鹄白不行，他家没他们那么有钱，学习这条路一眼看到头走不通了，但是他还是抱着希望去了学校报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还有……这才他妈的刚开学啊，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楼鹄白烦躁至极，朝任然不耐烦道：“你别乌鸦嘴行不行，再说了，我去报到了，他们找过来再说吧，大不了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我才不会回去呢。”

“说得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酒自顾自地喝起来，“咱仨永远都是好兄弟！”

楼鹄白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任然就问他：“你那个邻居叫什么名字？真的很漂亮？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楼鹄白觉得任然莫名其妙，声音冷冷道：“你有毛病啊看男人。”

“你不是说他很漂亮吗？我没见过那个男人用漂亮来形容的，就好奇么。”任然说。

楼鹄白沉默了一下。

他脑中回想起邻居消失在走廊里那一幕。背着吉他的少年，湖蓝色的短袖，不紧不慢的步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金贵的气质。好像…

“我说不上来。”楼鹄白放下杯子说，他又在肚子里搜刮了半天的形容词，五秒过去一个词都没有搜出来，“反正，就是很好看吧。”

三个大老爷们围着讨论一个男人，楼鹄白迅速转移话题，并从裤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着，红色的焰火迸发而出，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那种青涩的少年气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行了行了，讨论一个男人，神经病啊，今晚的主题是找妹子好吧。”

“哦，对对对。”任然顺着他道，脸色不免闪过一丝失望，但在酒吧昏暗灯光下，完全看不出来。

田浩端起一盘薯条在吃，眼睛四处寻觅猎物。

楼鹄白两条长腿搁在茶几上，双手大张放在椅背上，一手还夹着烟，姿态慵懒，没几分钟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一个端着红酒杯留着一头卷发穿着红裙的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挡住了楼鹄白的视线，她笑着朝楼鹄白发出邀请：“你好，小帅哥，能请你喝一杯吗？”

楼鹄白看向她。纤细的身体，丰满的胸脯，是自己喜欢的菜。

他克制着内心的喜悦，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看，能感觉到田浩和任然落在他脸上不可思议和嫉妒的目光。

楼鹄白放下腿，坐起来，笑了起来，刚打算开始说话时，酒吧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噪音。

是舞台话筒的声音。

女人回过了头，楼鹄白等人也被吸引了视线。

“不好意思，今天临时出了些事，来晚了，抱歉。”禾黍坐上了话筒前的高脚凳，抱着吉他说道。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楼鹄白想。

“没关系没关系，能来就好能来就好。”此起彼伏的呐喊响起，仿佛为禾黍助威似的。

人群已经把禾黍完全包围住了，楼鹄白站了起来。

“我靠，谁啊，值得你站起来看。”任然也站了起来，然而只看到了乌泱泱的人头，失望后蔫蔫地坐了回去，“全是人头，有什么好看的。”

那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禾黍的轻笑通过话筒传出，他道：“都坐回去吧，注意安全。”

他一说话围着的人纷纷坐了回去，听到如此好听的声音，仍然耳朵一看，扳直了上身，伸长脖子往那边瞅，田浩也纳闷呢，抓着头发，思索道：“谁啊？难道是哪个电影明星……嘶，大明星会来这种地方？”

楼鹄白在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看清了他的长相。

得，他的邻居真是个卖唱的。

这时，站在楼鹄白面前的女人竟然也坐了下来，与楼鹄白并排，看着禾黍感慨道：“新来的驻唱，入职第一天就热爆了，这酒吧里的人几乎有超过一半都是来看他的。”

“那你呢？”楼鹄白偏头朝她不怀好意地笑，其间还吐出了一口烟。

女人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当然是来者不拒了。”

楼鹄白哼笑了一声，看着被烟雾遮挡而模糊不清的脸，继而又吸了一口烟，扭过头去看台上的邻居。

“周杰伦，minemine。”

舞台的聚光灯在禾黍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全部打在了他身上。那一幕他好像电影的男主角，也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禾黍也在那一瞬间让楼鹄白感觉有些忧郁。

他靠近麦克风，拨动琴弦。

鼓手是个酷女孩儿低头敲击着鼓面，贝斯手笑得如阳光站在舞台上自信地拨动弦，三个人一起配合奏响轻缓的音乐瞬间让躁动的酒吧安静下来，前奏过后，禾黍开口唱了起来。

在开口的瞬间整个人放松下来，嗓音慵懒，电音让他的音色显得很有张力。

“没有你的生活

我开始写小说

好多画面好多灵感

我要把稿费都给你…”

…

“Cuzbabyyouareminemine

Mineminemineminemine

Minemine”

英文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楼鹄白方才因为女人出现而激动的心渐渐被抚平了。

“我写的小说根本就是空白黑夜

你说既然已分开为何还要帮你撑伞哦”

…

难度这么大的一首歌，邻居竟然能轻松驾驭。

不知不觉中楼鹄白安安静静地看着禾黍听完了一整首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似乎看见台上的禾黍在收音的时候朝他这边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