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医生，我觉得我有病。”
“我知道你有病啊，你不仅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坐在桌子后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一脸无奈的看着向生：“小向啊，你这个病啊，确实是有的，但是那是肝衰，你找我一个外科医生做什么呢？”
“先不说我的水平也做不了肝移植，就算我能给你做上肝移植，这里也没这个条件啊，再说了，合适的□□我们也没有啊。”
坐诊的医生正是之前提过的那位曾经任职于顶级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虽然还没有到当上主任的程度，但是就专业领域而言，说她是全世界都排的上号的医生是绝对没错的。
像这样的一位高级医生，竟然会选择辞掉了工作，从此留在这个普普通通也没什么手术可做的小镇上，担任一名普通的小镇医生，这绝对是会让很多人都感到惊讶不已的。
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荒谬。
向生出门的时候很少，这位可敬的外科医生姚女士是他为数不多的熟人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病人和医生不熟还能跟谁熟？虽然她擅长的是外科手术，尤其是心肺方面的手术，以她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博士文凭来说，应付一下这个小镇上的医疗需求显然是绰绰有余的了。
不过由于专业不对口，所以对于向生的情况她虽然知道，但是也给不出什么好的治疗方案，真的要治疗的话，离开这个小镇是肯定的，只有离开小镇的，这个病人才能得到自己应有的治疗。
外面有更先进的技术，更先进的器械，还有掌握了更先进技术的专家，外面的世界才能真的帮助到他，无力处理的病人就要上送，这是毫无疑问正确的······
不对，如果离开小镇的话，也就意味这和‘幸福’的人生告别，人生来就是要追求‘幸福’的，这怎么可以呢？
可，可是······
作为一名医生，怎么能看着病人放任自己的病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这是不对的，但，但是失去‘幸福’的话。
“也许，如果你真的觉得很痛苦的话，你应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我知道的······”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坐在对面的向生却看的清清楚楚，姚医生半边脸上面露挣扎之色，但是另一半边的脸却奇异的显露出一种他熟悉的，小镇上的人们都会露出的熟悉的幸福笑脸来。
分裂的两边神情泾渭分明，就好像是一张脸从中劈开，然后又硬生生缝合在一起一样怪异。
她似乎在喃喃的念着什么，向生没听清，站起身来凑得更近一点仔细倾听：
“幸福，是的，必须得到幸福，这是幸福的，幸福，幸福，幸福······”
“没错，我是幸福的。”
“是的，我很幸福。”
凝固住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刚刚僵硬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样猛地滚动几圈，然后猛地锁定在向生脸上。
两双眼睛对视三秒。
“啊！”
对方就像是突然之前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你凑这么近干什么，吓死我了！”
“哦，没什么。”
向生也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他当然没有忘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觉得对方刚刚的表现和反应总觉得很眼熟。
追逐幸福。
这是这座小镇的居民无可动摇的信念，但是他们却都不知为何抗拒着这样的幸福。
但这是不对的吧？
是不对的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已经开始病变的大脑所产生的幻觉，那么他果然是已经生病了吧？
又或者说这是一场集体幻觉？
等一下，集体幻觉这个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果然是脑子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一不小心忘记了什么吗？但是他分明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吧？如果真的有失忆的话，起码家里人肯定是会知道的啊。
而且，对方刚刚的表现未免太奇怪了。
向生习惯性的咬着嘴唇忍耐体内若有若无的疼痛感，这种疼痛从小就一直陪伴着他，他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于这种感觉了。
适度的疼痛能够使人清醒，但是过度的疼痛就会要人的命了，向生是个很能忍耐疼痛的人，所以他咬着自己嘴唇的时候把自己咬破了也一无所觉。
但也好在他这样的表现，让他没有显露出丝毫异样的表情来，姚医生只当他是病痛发作，并未想上太多：“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先在这里躺一会儿吧，你家里人也来了吗？”
向生点点头：“嗯，我没事。”
“对了，你之前说你有病，是又有什么新的症状了吗？”
如果说之前向生还想让对方来看一下自己的幻症的话，现在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对方更好一点，毕竟现在，姚医生好像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一样。
或者是更可怕一点的猜测。
她分明还在那种癫狂之中，只是暂且隐藏了起来，假作不知而已。
无论是哪一种，显然都不会是咨询的好人选，而且向生总有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将自己的动摇和想要离开小镇的诉求说出口的话，恐怕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是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胃病犯了吧。”
“哎，你这个身体会觉得不舒服也是当然的，肝胆功能没一个好的，胃部功能想好也难，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吃吧。”
姚医生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给他写了单子开好了药，向生付过钱拿着药起身：“谢谢姚医生。”
“哎，没事，你过的幸福就好，我们做医生的可不就希望病人能过得好嘛。”
向生点点头，同对方告别之后离开了小镇上这个唯一的小诊所，外面他的大哥正在那里拿着一把长柄伞等他。
“哥。”
“嗯。”简远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到向生来了之后主动打开伞，将两个人都笼罩在伞下的阴影之中。
“不问问我怎么样吗？”
很奇异的，甚至是让向生觉得有点恶心的，他在从诊所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简远的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并不是家人的温暖和安心，而是紧张和陌生。
他怎么会这么想？
分明是一起长大的，血浓于水的家人，关心和亲情从不作假，但是他却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反胃恶心。
伞外的阳光分明是无比强烈而温暖的，但是伞下的向生和简远走在一起，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
“那你觉得怎样？”
他听到简远冷淡的声音。
这真的是家人之间应该有的对话吗？
这样荒诞的念头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下，向生狠狠的谴责了自己：简远分明如此关照他，他却竟然这样想自己的大哥，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向生脑子很乱，静了静心这才回答道：“我觉得······不太好。”
“哪里不好？是觉得不‘幸福’吗？”
“不，不是的，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幸福’，只是······”向生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过去二十年的记忆：“大哥，我曾经失忆过，忘掉过什么东西吗？”
简远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停住了脚步，深深的望了向生一眼。
异样感更重了。
伞下的光线偏暗，简远穿着一件和乡下小镇格格不入的长羊绒外套，英俊冷淡的面孔就像是由匠人精心雕刻而出的，偏偏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深邃的就像毫无机质的玻璃镜片。
那目光一下子穿透了向生，直视向某个如今扔不可见的锚点。
向生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被非人类的怪物紧紧盯住，又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一样，让他浑身战栗着却又根本无法动弹。
“我······我有什么问题吗？”他迟疑着，却再也没法像以往一样顺畅的叫对方一声哥了。
他甚至怀疑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记忆之中的哥哥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对方终于开口，并且收回了让向生恐惧的动弹不得的目光，“我之前也说过，你的想法我是看不到的。”
“嗯······”向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浑身都很不舒服，甚至觉得就连心口都有点开始痛，从理智的角度而言他不能也不可能抛下简远一个人逃走，但是他现在实在有些难以和对方正常对话。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一直生活在小镇上的，身体不好的重病病人而已。
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的成长环境下，会成长成为相同的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关系。”
向生感受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只手并不温暖，反而是冰冷的，就像是简远一贯给人的印象一样：“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看到你身陷危险之中。”
“嗯······”
向生这样嗯了一声糊弄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但是他现在根本无法信任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稿的时候一直在听ado，好喜欢她的歌，超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