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觉得，今天跟着云小姐捉鬼，简直是捉了个寂寞。

他偶像云小姐放着面前那么大一只鬼不看，反而一直在摆弄那条女鬼藏身的破链子。

清源有理由怀疑，兰陵太太那根链子，恐怕多半还是个珍品，是她自己不识货，以为在地摊上买了假货。

云焉半途里还自顾自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脸色更好看了，平时冷冷清清的小脸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就是那笑挺古怪的。

至于这位遇到鬼的苦主兰陵太太，那更是拥有过山车般的脑回路。

方才刚见到鬼的时候，明明缩在墙角都快厥过去了，这会儿却越看鬼越亲切，一口一个祖师婆婆叫得那叫一个热乎。

清源觉着自己真多余，看看手里的桃木剑和驱鬼符：我干嘛来了这是？

兰陵太太打小就有几分文学天赋，因为父母都是教师的缘故，家里藏书颇丰。

兰陵太太喜欢阅读，小学前就读完四大名著和聊斋志异之类感兴趣的古典著作，中学时期就是小有名气的小作者，经常在刊物上发表小短篇，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粉上了民国时期的一个传奇女作家，庄岚。

此后就成为庄岚的狂热粉丝，不仅熟读庄岚文集，还如同集邮一般，收集她所有版本的作品集，乃至花高价收藏她存世或者出版的日记、书信集，连同其他人写的传记、提到过庄岚的回忆录，兰陵太太全都熟读。

前些年，国内拍摄过一部以庄岚为原型的电视剧，开播至今也是冷门剧，播出后并没有什么收视率，但兰陵太太狂刷数十遍，对其中的经典台词如数家珍。

庄岚喜欢在创作时听戏，兰陵太太也向祖师婆婆看齐，听上了戏曲。

一开始，祖师婆婆灵异电影般的出场方式确实把兰陵太太吓得不轻。

也不知是不是早起灵异文写多了，兰陵太太在这方面神经异常大条，仔细观察从照片里钻出来的祖师婆婆，越看越崇拜。

这哪里是什么民国女鬼，这分明是她少女时代至今的精神偶像！

而且偶像真的太特别了，自从方才飘出来叉着腰骂完她四处相亲之后，就懒得搭理兰陵太太。

而且，偶像压根没把兰陵太太当别人儿，骂完她之后，旁若无人就钻到她手机里。

不一会儿，那个弹幕不正常的视频APP被自动打开，调出一部常看的热播剧。

【啧~女配的演技是不是不行！】

【这点气质怎么好意思扮演簪缨之家的公子哥？】

兰陵太太：“……”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人家视频APP没出问题，是她手机出问题了。

兰陵太太知晓手机的问题，再看过去，就能影影绰绰分辨出，手机屏幕的反射光里有一位时髦的旗袍女郎。

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细高跟鞋被挑在在脚尖上晃晃悠悠的。一手肘撑着一边，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还在整理头发。

她倒是没发现，文章里锦心绣口的祖师婆婆，日常里不是早慧清冷的文艺女神模样，反而是这样家常又娇憨的样子。

见到女神真容的冲击太大，兰陵太太对着手机久久才能平复心情。

脑子冷静下来之后，再度回味起祖师婆婆唯一的那句出场台词，兰陵太太心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你许愿说男人会影响你码字的手速，我就答应了呀！不要男人，只要专心写字。”

男人不男人的不重要。

只是，这么些年，兰陵太太靠着码字靠近金字塔顶端，原以为是自己勤奋加天分以及一些运气达成的，如今看来，难道是给祖师婆婆许愿，被祖师婆婆护佑才有的吗？

她有点怀疑人生。

那她写的这些东西，是凭自己本事来的，还是祖师婆婆愿力反馈给她的？

心里天人交战，半晌之后，兰陵太太作出决断，她要护着这只鬼魂。

祖师婆婆没有作恶，甚至对她有恩，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被驱鬼灭杀。

云焉还在摆弄那只海棠花瓣吊坠，丝毫没有驱鬼卫道的意思。

兰陵太太眼里，反而是站在一边，拿着桃木剑和黄符的年轻男人更加杀气腾腾。

她走过去，向清源说出了自己要维护庄岚鬼魂的心愿。

不出所料，清源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却直看向她心里面：

“我跟着师父处理过不少明星养小鬼的案子，那些人怎么许愿又怎么遭到了反噬，想必您作为半个圈内人也了解不少。”

“你说得对。”兰陵太太垂下头，良久之后似鼓足勇气，平静说道，“所以我拜托道长帮忙，我愿意捐出这些年写文的所得，将赚取的功德给庄岚，让它可以顺利入地府投胎。”

如果码字所得到的成就、粉丝，都是因为祖师婆婆的庇护，那这些成就不是她的，是庄岚自己的。

兰陵太太很沮丧，原来她没有才华，她的才华是借别人的。

清源有些意外，他在道门见惯了被欲望和利益驱动不惜和恶灵做交易，最后仍然不愿放弃沾满恶意的利益的人，倒是很少见到这样主动放弃的。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突然，嘭的一声。

似乎是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垂着头的兰陵太太甚至觉得脚底下的地板都随着声响震了两下。

“哈，好了。”云焉拍了拍手，摇着手里吊坠就往门外走。

清源虽然一脸懵，但好歹跟云焉公事那么多回，知道她一向的行事风格，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云焉走到门口，又转回头，一脸兴味看着兰陵太太：

“你也一起来吧。”她指指餐桌，那上面兰陵太太的手机无视地球引力，在没有任何支撑下直直地立着，如同挺立的牌位。

“这东西没有为你还愿的能力。”

兰陵太太：“？？？”

一起去哪里？放着她祖师婆婆的鬼魂在这儿不管了吗？

云焉却没管她，说完话大踏步转出门去。

餐厅二楼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包厢，走廊里的装修也很考究，用丛竹奇石和一些精巧的水景构筑出曲径通幽的禅意。

环境很安静，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方才三个人都听到那声巨响，此刻多半会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清源四处打量着，不知哪间包房里发出的巨响，而且比较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作为客人都听见了响动，此刻走廊上却一个服务员都没有。

云焉目不斜视，一直往走廊尽处走，中间没有停留，俨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她停留在一处很窄的小门外。

清源：“？”

他感觉这扇门像是储藏室或者工具间。

因为，餐厅的包房都是统一规制的中式推拉门，上方还挂有扇形的精巧竹雕门牌，上面以写有包房名称，比如凤求凰，鹊踏枝等。

这扇门，从形状大小还有样式上看，都不像是包房，甚至不像是人能待的地方。

但云焉显然并不这么想，她淡定让开身，冲清源抬了抬下巴，“开门。”

清源：“……好嘞。”

大佬怎么说，他就怎么干。

清源一上手，才知道门是从里面插住的，他用了些蛮力才把门打开。

门内没有放杂物，而是空荡荡的，对面是一堵和走廊一模一样的墙。

云焉率先跨进门里，清源和姗姗来迟的兰陵太太紧随其后走进去，这才发现内里另有乾坤。

在小门的侧方，还有一扇看起来很华贵的雕花木门，其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竹雕木牌，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定江山”。

清源嚯了一声，“定江山，这是要登基呀。”

里面不知是做了什么隔音措施，隔着门板丝毫听不出里面的动静。

清源再度使出蛮力打开门，被内里的声色犬马兜头盖脸扑了一身。

兰陵太太在跨进暗门的那一刻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些年随着作品大热，她结识了不少娱乐圈里的人物，明里暗里见过或者听过某些人借着自己的名气和资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些人做这些事，无一不是选在一个不起眼的隐蔽的地方。

今天这间包房，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在看清房间里的场景后，她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她在相熟的圈内人那里见过的，典型的“选妃”场景。

房内开间约莫有近三百平。

四周的墙面上陈列着红酒架，暗红色的沙发椅围出一个舞池一般的空间。球形射灯光影斑驳，暗调的灯光和暗红色的内部装饰，让整个空间暧昧压抑。

只看这样的装饰，不难想象，这里酒池肉林的奢靡场景。

今天却有点奇怪。

十多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子稀落落坐在四周的沙发上，每个人都噤若寒蝉，目光惊骇又讶异地追随着舞池里唯一的身影。

舞池中舞动的那位，是全场唯一的男性。

他身形魁梧，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超过两百斤，却轻盈如同芭蕾舞演员一般，踮着脚尖在舞池中翻飞如蝴蝶。

脸上的横肉在热情颤动，裹着大肚腩的衬衫扣子已经崩裂，露出肥肥的肚腩，还有几片残破的布片随着他的“舞姿”上下蹁跹。

如果不是这标志性的身段和凶狠的面相，兰陵太太差点没认出来，这位是圈内某资本大佬的马仔，名叫金大英。

此时，金大英手里拿了一块白色抹布，却舞出了水袖的既视感。

他神情羞答答，欲拒还迎，踮着脚尖横向移动，行动之间全身绷得笔直，动作犹如在跳高难度芭蕾，优雅端庄如同戏曲里的大青衣。

最后，他在舞台旁边一个身穿金黄亮片裙的女孩身前停下，抖了抖抹布咬在嘴里，两腿盘坐于地，又用极度扭曲的姿态下腰、扭胯、头朝下，做了个京剧里的“贵妃醉酒”，最后向女孩眨眨眼，拿腔拿调道：“陛下，奴家陪您饮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