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清水村前,杜桂兰曾打趣程柯宁,“怎么这么一会都等不及了。”
“天快黑了。”程柯宁是这么说的。
陆鲤在程家的这些日子里很少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几乎是闭口不谈的,杜桂兰私底下和程柯宁讨论过,觉得他可能是遇到了难处,故而都没去刨根问底,以至于到后来,程柯宁一度以为陆鲤是没有家人的。
直到陆小青的到来。
这个世界,爱有很多种,不爱也是。
陆鲤的眼睛一次次告诉他,他在陆家过的是不舒坦的。
原则上程柯宁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在他第一次救起陆鲤,收留他,又与他结为兄弟,原则已经打破了一次又一次了。
所以他又一次破例了。
他不会去救自愿沉下去的人,但拼命求生的陆鲤,程柯宁想试试看。
程柯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橘黄色的夕阳斜斜打在手上的时候,陆鲤才发现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重峦叠嶂的山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吞下了半块灿金的太阳圆盘。
天空很蓝,河水缓缓,小鸟停在树梢,枝头弯了一弯。
沉默了很久,陆鲤扁了扁嘴,“...他们都在怪我。”他飞快看了程柯宁一眼,又飞快埋下头去。
陆鲤这张脸生的娇弱,他不知道,他越是故作坚强,便越会令人心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眼眶会那么热,为什么心里会发堵。
所有人都站在他对面,理所当然的指责。
被否定的多了,某一刻陆鲤真的以为他可能是错的。
尽管陆鲤的内心知道自己是对的,却还是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与世界为敌,是不是他才是那个异类。
“他们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程柯宁说。
“你看那棵树。”
程柯宁指着小鸟停着的那棵树。
那棵树根茎一半露在外面,从树干延伸出去的树枝四仰八叉朝两边劈开,比起旁边端正的树,它看起来很不伦不类,偏偏又在那拼命野蛮生长。
程柯宁侧过脸看向陆鲤,阳光勾勒着他的侧脸,像海天相吻的弧线。
“没有谁规定树只能是直的,不能是歪的,我们可以把粥煮成甜的,也可以煮成咸的,没人规定麦子只能做面,不能做成饼。”
“这些东西都如此丰富,人为什么不可以?”
“所以,他们说的不对。”
陆鲤怔在那里很久,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他惊叹一个古人居然会有这样超前的思想。
陆鲤觉得他阿宁哥真的很不一样。
“阿宁哥,你在发光哎。”陆鲤喃喃的说,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听不到的;但,起风了,风将陆鲤眼里的光带给了程柯宁。
他笑了。
他看起来其实是很难靠近的那一类人,甚至是很少笑的,此刻他勾起嘴角,风好像把他身上的冷漠卷走了好多,有那么一刻陆鲤觉得他有些熟悉,可是怎么可能呢?
*
屋里,柳翠和陆春根第一次起了争执。
陆春根嘴里骂的不干不净,柳翠从这起闹剧开始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阿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那是对自家人说的吗?”
柳翠每回想起就忍不住落泪。
“她是怎么骂的?她骂鲤哥儿什么你不知道?阿姑给鲤哥儿泼脏水,说他和男人住一起...”柳翠咬着牙,孤男寡哥共处一室,这不就是变相承认陆鲤破了身吗?
她祈求程柯宁不要说他和陆鲤的关系,一个外人尚且宽容,刘梅却拿出锋利的刀,扎向血脉至亲。
柳翠头一次恨起了刘梅的口无遮拦。
“阿姑说的话你只字不提,大伯哥说什么你就是什么,外人都说你陆春根孝顺,你一直念叨阿姑年轻时的辛苦,把你们带大有多么不容易,家里有点什么也是第一个给阿姑送去,甚至强子拿来的聘礼里最好的那两匹布也拿去给她做了新衣。”
“那又怎么了,我是她儿子,孝顺她是应该的,而且你身上那衣服也是新做的不是吗?”
柳翠身上最光鲜的就是外面的对襟褙子,领抹上绣着漂亮的花边,好几个婆子都夸漂亮。
谁都不知道里面的短衣上布满了补丁。
柳翠吞声忍泪。
“那布总共才几匹,你给了大伯哥,给远在苏扬的小叔也送了去…”她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了,她不是想计较这些,“你孝顺阿姑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了我也从来没有说什么。”
“可是你帮着阿姑逼我的鲤哥儿,他离家出走,你让我别管让他去死呢?”
那是她拼了一条命生下的孩子啊,柳翠每次想到都万箭攒心。
“你在闹什么?”陆春根拧起眉,他婆娘是脑子出问题了吗?不来劝他就算了,居然帮起了那个不孝子。
他至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是我娘,我大哥,你让我怎么办?我去骂她?你是想我被雷劈死吗?”
陆春根觉得柳翠真的很不可理喻。
自从陆鲤造反,家里就被搞的乌烟瘴气,他越来越觉得应该早点把陆鲤嫁出去。
柳翠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那我们几十年的夫妻算什么,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陆春根烦了,他实在是累,只想躺着睡上一觉才好。
“怎么?你还想跟我和离不成。”
这十里八乡的,日子再过不下去也没哪个婆娘真提和离的,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陆春根!”
柳翠撕心裂肺的叫道。
她突然想起来,她原来还是姑娘的时候也是个有脾气的,嫁给陆春根以后她变得唯唯诺诺,一味忍耐退让。
因为软弱,她不能去找她的鲤哥儿。
因为软弱,她由着刘梅出馊主意当众逼婚。
因为软弱,她任由李荷花败坏名声,默许陆鲤克夫的谣言满天飞。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她怎么就变这样了。
柳翠头一次迷茫了。
“陆家的,出来。”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婶子陪同王春香走了进来,嗓门很大,还没进院子,声音已经进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和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庞大腰圆,胸前的肥肉活像女人的两团软绵。
王春香一进院子就被满地狼藉惊着了。
“哟,yin妇在呢。”她捏着鼻子,看到陆鲤阴阳怪气的说道。
柳翠和陆春根吵的太凶,一看到程柯宁吵的更凶,他便决定到村子外面等陆鲤。
陆鲤是打算去和柳翠和陆春根告别的,前两次不告而别,这次离开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王春香来势汹汹,陆鲤理都没理,喝了程柯宁的鸡汤以后他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当然,不顺眼的他都当放屁。
“陆家可真搞笑,定下了婚约,还这么不守妇道,我王春香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村里的消息传的很快,不过小半天的时间陆鲤的事情就不胫而走了,且越传越离谱,到她那两人已经暗胎珠结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王春香气的七窍生烟,惯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份,还从没有谁能在她手里捞到好处的。
这陆家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陆春根,滚出来。”她提高音量,双腿开立,扬起下巴,蒜头鼻下的两个鼻孔张的很大。
陆春根正焦头烂额,本来一肚子的气就没处宣泄,结果又来了个找事的,今天是不能安生了是吧。
“你瞎嚷嚷什么。”他沉下脸,其实是想发火的,但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忍住了。
门口除了王春香带来的婶子,还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退婚。”
王春香懒得搞表面功夫,直接把东西砸到了陆春根身上,陆春根展开一看险些没站稳。
他是不识字的,但这婚书是他亲眼看着先生写下的。
“不可能,你说退就退,白纸黑字写下的婚书,怎能这样儿戏!”
陆春根心里明白,今天过后陆鲤的名声肯定是臭了,如果退了婚根本不可能有好人家要他,陆春根铁了心要把陆鲤嫁出去,他是不会松口的。
而且那些聘礼他绝大部分都给陆桥送去了,他年纪大了种不了多少地了,也不想一辈都当个泥腿子,便希望在村里谋个好点的差事养老,虽然他和大哥是亲兄弟,也总要拿点诚意出来。
眼见他油盐不进,王春香双手叉腰,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好姊妹把门开大点。
王春香指着陆春根的鼻子破口大骂:“陆春根你没有良心,你是不是看我们孤儿寡母,把我们娘两当猴耍呢,当初我要知道你这幅嘴脸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来人啊,大家过来看看这陆家不要脸,明明定下了婚约,哥儿背地里却恬不知耻的与男人勾搭在一起,要不是今天苍天有眼,我还被蒙在鼓里,我怎么不能退婚?哪里来的王法!你还我家聘礼。”
王春香想想那几罐茶叶、好酒、布匹还有肉等不少东西就肉痛不已,如果能讨个清白的儿媳回去她咬咬牙也就给了,现在儿媳没讨到还惹了一身sao,那些东西送出去可比杀了她还难受。
王春香有钱,两个婶子平时扒着王春香没少拿好处,见风使舵跟着卖力的骂。
街坊邻居一直注意陆家的动静,等着看好戏,王春香一来就有村民去找陆桥通风报信。
这一整天陆桥都没怎么吃东西,一回家就沐了浴让自家婆娘煮了东西吃,哪想到刚拿起筷子就听到了这样倒人胃口的消息。
他是真不想管陆春根家里的烂事了,可是谁让他是里长,便不得不去收拾那烂摊子。
陆桥吃了几年墨,不会像那些没读过书的骂起街来先骂娘,但这一次他也忍不住骂人了。
陆桥家距离陆春根家不远,他臭着脸到的时候王春香已经哭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临门一脚,她乖儿子王兴中居然不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小鱼:我阿宁哥真帅(星星眼)
掉马以后:抽自己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