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言在冲澡,水声淅淅沥沥的,隔着薄薄的墙壁,声音有点儿沉闷。
“李医生,我先下班啦!”小程助手背着斜挎布包,边往外走边擦口红,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新来的助手也姓程,刚毕业比较年轻,于是南山堂顺理成章地多了大小两个“橙子”。
李医生端了个宽口大碗,蹲在花槽旁溜边喝粥,吸溜了两口,说:“跑这么快,你不吃口饭呐?”
南山堂管饭,也算是项隐形福利了。
阿姨走出来,搭了个矮凳,坐在他旁边,笑呵呵地说:“我听说小程今晚要去约会呢。”
“也没有啦,是和朋友去看电影。”小程助手绞了绞挎包带,弯了弯眼睛,像月牙似的,没有涂腮红,脸颊是粉粉的。
“哦~”李医生拉长了尾音,眼睛贼拉亮。
“哎呀,时间不够了,我先走了!”小程助手挥手告别,加速小跑出门,白色裙摆蹭着红墙,消失在街转角的鼓楼。
阿姨哈哈一笑,拆台说:“她是怕你留她写病历记录。”
李医生抻抻腰,皱眉说:“姐,您别乱说,我可没那么不近人情。”
这一切尽数落尽程景宁的眼中,她就趴在窗边愣神,天气这么晴朗,眼眶里是泥泞。
“景宁。”秦昭言推门而入,步伐略显急促,呼吸一起一伏,濡湿的头发丝儿粘在唇上,显出凌乱不羁的美。
程景宁置若罔闻。
对于一米八的她来说,窗台有些矮了,需要双膝跪地,撅着屁股,才能使整颗脑袋恰到好处地枕着小臂。
秦昭言向前一步,轻声道:“程景宁。”
程景宁的肩膀动了两下,像在放慢动作,缓缓转过脸来,吸气,呼气,也好慢好慢,像那种电量即将告罄的手机,戳一下亮一下。
她转头看见秦昭言,突然变得很精神,“到!”
为什么转变这么突然?因为她的表情很夸张,眸子很明亮,有闪碎的星子在眨眼睛,是......眼泪啊。
“我刚刚叫你了。”秦昭言静静地望着她。
“啊呀,好烦。”程景宁抬手揉了揉眼睛,手背在眼皮上不停地蹭,“夏天到了,好多虫子啊,钻我眼睛里去了。”
秦昭言心生哀切,笑了笑,“你怎么这么胆小,虫子都能把你吓哭吗?”
她没有把话说得很残忍,但是她们都能听得懂潜台词——我知道你哭了,但如果很为难的话,我就不会再问了。
接下来的两分钟,程景宁一直把手搁在眼角,搓得又疼又肿的。
秦昭言无声叹了口气,沙哑道:“行了,洗手了吗?”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戳中程景宁的心脏了,她松开手,忽地嗷嗷地哭,很失态地抽噎,“呜呜呜,秦昭言,秦昭言。”
秦昭言眼眶一酸,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在,我在。”
程景宁眼眸里水雾朦胧,扭曲了视线与光影,给眼前人镀了层亮晶晶的轮廓,像是读幼儿园时学卡通画,她总是喜欢先用黑线笔勾边,而非直接填涂色彩,这样能显得更清晰更漂亮。
她眼中的秦昭言,特别特别醒目,像世界的主角。
程景宁擦擦脸,展开双臂,带着哭腔哽咽着,“秦昭言,抱、抱一下吧。”
说完,她好似觉得太出格了,抽抽搭搭地加了句,“可以吗?秦老师。”
秦昭言倒是一下子松快了,走上前去,也半跪着,轻拥住她,拍拍后背,慢慢地哄,“可以可以,下次不用这样问。”
程景宁哭得更大声了,“那,那,下次我直接这样抱啊?”
秦昭言失笑,指腹贴着她的脊背,一点点往下顺气,“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好。”程景宁打了个嗝,倏地脸红了,哭声戛然而止。
她蹭了蹭秦昭言的颈窝,像小狗标记似的,把眼泪和气味糊上去,见对方并未出声阻止,有些得意过头了,“我肯定哭得很丑。”
“是很丑。”秦昭言轻笑一声。
她被程景宁蹭得有点痒,下意识地侧了侧脸,所以说话时气音不连贯,喷在那人细嫩的肌肤上。
程景宁毛都快炸起来了,耳后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一片,撒娇说:“秦昭言你好直啊,这么不会哄人,你应该说‘不丑不丑,你最漂亮了’,懂吗?”
有一点“程景宁”了,秦昭言没想过她的名字竟会是令人心颤的形容词。
“是真的很丑。”秦昭言摸摸她的头发,很像它的主人,咋咋呼呼的,“很丑,所以别哭了。”
程景宁喉咙滑了滑,眸中深藏着不安的情绪,没答应,没反驳,就这么安静地忽略了。
秦昭言的怀抱能充能,程景宁至少不难受了,她不舍地松开手,双手交握在身前,说:“你看见大黄了吗?”
秦昭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点头说:“看见了。”
大黄就是上次啃了程景宁半根烤肠的流浪狗,它撒欢儿的地盘是南山堂和公园这一片儿,秦昭言曾经收养过它,但大黄生性自由散漫,在中医馆呆了两个钟,趁人多溜缝儿逃跑了。
因为它是小女狗,很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后来再遇见时,李医生直接把它逮了,送宠物医院给做了绝育。
南山堂编内流浪狗大黄,每天会回来吃饭,其余时间在征战沙场。
此刻,大黄正在大快朵颐,扭着大屁股,尾巴像小旋风,挺可爱的啊。
秦昭言挑眉,好笑道:“它怎么了?凶你了?”
“不是,它刚才在偷笋。”程景宁撇了撇嘴,眼眶又红彤彤的,“它夺笋呐,在墙边儿挖了条壕沟,把新冒芽的笋都偷了。”
秦昭言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自己每日进出南山堂,连大黄的影子都瞧不上,而她却仔细到这个程度了。
“所以呢?”秦昭言用了比较大众的转折词。
程景宁“啊”了一声,重复说:“大黄在偷笋,狗狗居然要吃笋耶。”
秦昭言懵了,佯装淡定地说:“你要是疑惑的话,可以下去问问它。”
这真是......难为秦医生了,有时候在风向星座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下,博士脑袋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程景宁也反应过来自己语言的无理取闹,尴尬地解释说:“我不是说大黄吃笋会怎么样,嗯,是,其实是这个画面太生动了。”
程景宁兀自笑笑,“对,太生动了。”
不光是偷笋的大黄,还有开心赴约的小程助手,满脸戏谑的李医生,凑热闹玩的阿姨,在树梢休憩的飞鸟,流连徘徊的小蝴蝶,南山堂的花草树木......一切的一切都太有蓬勃的生命力了。
程景宁也不知为何会哭,她其实并不是很难过。
真就应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了,她自个儿糊里糊涂的,秦昭言却看得分明。
程景宁之所以哭,是因为差异。
这就像是分手的两个人,一个人很快走出了负面状态,自主创业风生水起,另一个人沉湎在过去,整日闭门不出,行尸走肉地活着。
如果她们没遇见,一切都还能勉强,可一旦撞见了,有人会破防的。
她会说,你看呐,世界没了谁都照样会转动。
程景宁被巨大的落差感包围着,是陌生人,是局外人,是太容易陷入自我怀疑的旁观者。
不管是建筑设计师,还是原创音乐人,她作为书写白纸的创造者,必须要和世界建立正确的关系,她从外界汲取灵感与能量,希望获取正向的反馈,才能使得创作循环往复。
但目前的困境是,程景宁一无所有,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业。
秦昭言不想说“好好休息,调整状态。”这句话,因为以目前的状况来分析,程景宁的生活已经够单调了。
“景宁。”秦昭言很短促地笑了声,笑意不及眼底,藏着浓浓的担忧。
“嗯?”程景宁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她,抿唇轻笑,有些扭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厘头?”
秦昭言用非常非常肯定的语气,“不会。”
她的眸子明明灭灭,不变的是温柔缱绻,“我始终觉得学会共情是名优秀创作者一辈子都要修习的课题,如果连感同身受四个字都无法做到的话,那写出来的东西大多是在无病呻吟。”
她加了“我觉得”的前缀,便使得整段话很平和。
“就像现在的影视剧,常有人吐槽说编剧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阶级,她们活在臆造的穷人世界,演员赚钱很容易,无法与底层共情,她们是在演绎技巧与经验,而不是普罗大众的生活,专业性强是演员的优势,同样也是劣势。”
“我大概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不用怕做出的东西会稚拙,这是你的优势。”
“该怎么说呢?呵。”秦昭言咬了咬唇,淡淡浅笑,“我很庆幸程景宁依然有与世界沟通的能力。”
秦昭言好温柔啊,温柔得程景宁眼泪又不听话地冒出来了。
程景宁用手背挡着眼睛,把眼泪圈禁在眼眶里,哽咽说:“你好好啊,你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眼泪砸落在地上,她说:“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秦昭言强势又霸道地捧着她的脸,一点点擦掉眼泪,“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程景宁: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抑郁时撕心裂肺版)
秦昭言:跟有病似的。感谢在2024-04-23 21:14:29~2024-04-24 20: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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