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奇醒过来的时候，尤古卡已经消失了。

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息，像个怄气的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尤古卡就这么一个人离开了雷顿城堡。

帝奇的第一反应是，尤古卡一直在诳他，就是等着从他身边一声不吭走人。第二反应是，那他昨天缠着我是不是说明他喜欢我？第三反应是，少特||么胡思乱想了帝奇，尤古卡犯不着装成和你交往，你当你有几斤几两啊。

第三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帝奇顿时蔫了。尤古卡当然没理由去骗他，这个没理由简单解释就是：你当你谁啊配让尤古卡想办法骗你？

帝奇抑郁地放弃了从雷顿城堡里找出尤古卡的妄想，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一跟着一个人。那人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二哥。”

“嗨。”罡风懒洋洋地回答，“大哥让我来看着你别作死。”

帝奇：“……”

他艰难地看着一脸怪笑的罡风，就差没把“你看着我”这个问题甩他脸上了。罡风从来不是特别稳重的类型，遇到大事他还算靠谱，但小事上绝不循规蹈矩。帝奇甚至相信尤古卡让自己看着罡风——至于反过来，算了吧，从帝奇两岁开始罡风就一直怂恿他们几个小孩子在黑森林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迷路。

“根据我并不科学的推论，大哥能去的地方没那么多。”罡风抱起手臂，“有点麻烦的是，最有可能的那个地方……可能不太欢迎我们。”

帝奇脑海里一瞬间列出了一串看不起赏金猎人的贵族姓氏名单。

“因为那个地方很可能是夏尔那的地盘。”

帝奇只觉得脑子一炸，邀青那张脸顿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回——”

“错了。是去，不是回。”罡风淡淡纠正他，“那个地方肯定很危险，我们贸然去只会给大哥添麻烦。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等着，毕竟夏尔那不至于对大哥下手。”

“如果……”那些什么神经控制、什么清除记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小说话本在帝奇脑海里翻腾着，“如果他们想让大哥……”

“帝奇。”罡风轻声道，“大哥没打算过不回来。”

我们要相信他。我们必须相信他，因为那是从我们睁眼开始，就一直信赖依仗的人。

父母不常在家，什么事其实都是尤古卡一个人扛着，所以我们必须相信他这一次也能扛住，因为我们啊，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帝奇咬住了下唇。他知道他应该这么做：等在这里，等着尤古卡回来。去冒险是布布路那种家伙才会做出的决定，现在的雷顿，他才是真正的家主继承人。

罡风一直打量着他，目光带一点探究。“帝奇，”他终于开口，“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不如处理一下家里人的关系吧。”

帝奇愣了愣。

“别以为你被大哥承认了就有什么用啊……大哥从来都没说过不承认你吧？现在家里的问题大着呢。让其他人承认你才是重头戏。”罡风有点懒洋洋地看着帝奇身后的墙，“你必须证明你比大哥适合这个位置，不然只要你有哪怕一丝过错，他们都会说，”罡风忽然换了一种尖利的声调，“‘还不如一个外人呢！’‘雷顿家会被他毁掉的！’‘我们别理他了！’”

帝奇抿着唇。他知道罡风说的是事实，但超过尤古卡……对帝奇而言，这五个字可以与痴心妄想直接挂钩。

“呃……别太着急嘛，”罡风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么说有点……你可以利用大哥嘛。”

帝奇：“……”

要不是对方是自己二哥，现在两个人有没有打起来真的很成问题。

“哎哎哎……我是说，既然他们比较信大哥，你完全可以就让他们信着嘛。”罡风退了一步，“只要大哥信你就可以了。”

“……”两相比较，帝奇觉得他宁愿选择超越尤古卡，至少那个选项听起来比这个稍微简单一点。

“我的意思是……”罡风看起来想要放弃，“我是说……”

“只要大哥还站在我这边，他的势力就是我的势力。”帝奇接上他的话。罡风耸了耸肩，“你反应这么快真是难得一见。”

“……”即使对方是自己二哥，帝奇还是想打他。

这头帝奇和罡风较劲，那头尤古卡和邀青较劲。邀青带着他在夏尔那的骷髅头建筑里闲逛，一个字都不提帝奇，似乎立志要把帝奇洗出尤古卡的世界。尤古卡也不提，反正他不急，顺手拎点夏尔那的情报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走过长长的石阶，这一次干脆没有灯，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走向地底深处。脚下的地面忽然变成某种金属，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泛着浅绿光芒的湖面，金属桥梁在脚下作响，周围没有点亮的火把在黑暗中像蛰伏的猛兽。尤古卡骤然感到异样的熟悉：在那桥梁的尽头，与另一些桥梁交汇之处是一座金属的小岛，有铁链在那里，捆着一个祭品——

他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尖叫。是幻蜃，也不像幻蜃。

“你忘了。”邀青低声说，“你当时在这里和我约定要我接你回来，可是你忘了。”

“我没有。”尤古卡本能地反驳，但邀青发出介于不屑与惋惜之间的笑声，“你要是记得，你就不必来找我了。”

他在黑暗中抬手，按在尤古卡心口，冰冷的指尖没有用力，尤古卡却觉得自己所有的行动都被锁死，“你身上这个东西足以吞食幻蜃……说到底幻蜃不过是炼金产物，而你这个……”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龙吟，幽幽的仿佛透过层层深水，在他脑海里变成剧烈的疼痛。

“镇守夏尔那数百年的古老的怪物……它一直在你体内蛰伏，它被你封到自己的灵魂里带走，你不记得了。”

夏尔那的传说里，那些怪物与先祖达成契约来保护他们，只是要他们献上幼年孩童的血为祭品。

在怪物的立场上，它们却是被骗在这里封印数百年，夏尔那的血则可以加固封印。

它们一直都在等，等能带它们离开的人出现——到时，哪怕舍弃自己原本的躯体，也要跟着他离开。

“它原本是想抢夺你的躯体，却被你反过来封印了。”邀青的手指向上移，抵在他咽喉，“现在它蛰伏在你的灵魂深处，有它在，幻蜃怎么可能敢动你的灵魂……只不过是那个小家伙不行罢了。”

尤古卡感到他的手指沿着自己的皮肤慢慢滑动，直到下唇，“其实你的运气真的一直很好啊……你看你，其实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怪物大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灵魂，尤古卡，你把你自己的灵魂当成了怪物卡，所以你现在有两只怪物，只不过它们中的一个想吞掉另一个……然后借力吞掉你。”

不知为何，尤古卡找到了某种莫名的笑点：“听起来真悲惨。”

“……”邀青注视着他。许久，尤古卡下唇上的手指移开了。邀青拥住他，在这冰冷的湖面他们的体温显得极为炽热。尤古卡能感觉到透过衣衫的热度，邀青慢慢地，在他耳侧开口：“雷顿先生，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么……和那个小鬼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