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敕勒歌 > 第2章 出沙州

第2章 出沙州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第二日,闻辩和伽衡一早便出门办事,赵无量钻进书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晚饭的时候才把阿忍叫过去。膏药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满墙的字画在烛火照不到的高处沉默地悬着,生出肃杀之意。她跨过门槛便问:“义父痹症又犯了吗?我等会儿去给您煮五物汤。”

赵无量摆摆手,“你去一趟长安怎么样?”

她知道义父说的话从来都是告知而非询问,只等着他继续说。

“般若的队伍要去长安,你跟着他,可保一路上顺通无虞。我腿脚不便,折腾不起这么一趟,此行有两件事请你代劳,”他用毛笔蘸了点浆糊,将桌上的信封起来,“一是照看泥像。这泥像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分重要,除了闻辩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掀开红布看。我不能放心,还请你仔细看着。”

阿忍点点头。

“二是替我探望王摩诘,把这封信亲手带到。”赵无量摩挲了会儿信纸粗糙的表面,以纸封题,递给阿忍。“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来过沙州,我也去过长安。只是近年来两人都琐事缠身、困与一地,再想见面却是不能够了。”

阿忍又应了。嘱咐过一些事情后,他挥挥手让她出去,这是义女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需要些时间准备。满屋寂静,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踱到墙边,第一幅《使至塞上》便是王维赠予的,而后十九年光阴似流水。他慢慢走过自己按时间顺序收藏的字画,像走过自己的一生,最后停在吴道子的临摹画面前。《地狱变相图》。

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他嗤笑一声,将它扯下来。

当晚阿忍便收好了行李,她的东西不多,就几件换洗的衣物、鞋袜,再加上钱财和几本书。赵无量平日里想起来就给她零花钱,想不起来就没有,这次出手阔绰,一口气给了十两银子。商队里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况且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比起自己,是义父更需要人担心一些。于是又拿纸细细地写下义父可能会忘记的事,写到一半时,门被人推开了。

伽衡推开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汉人女子的闺房好像是不能擅闯的,好在阿忍脾气好,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露出询问的表情。这一笑便让他放心走了进来,瞧了瞧她的脸,高兴道:“今日我们发了一批货给本地的店铺,拿到了钱,我就去了集市。沙州的集市还是有点小,听赵师傅说你要一同去长安?那里的街市像飘满花灯的河水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绢包裹的小物件塞进她手里:是两把银钗朵,飞凤鱼尾花纹,中间镶嵌着西域的宝石,在不怎么明亮的油灯下光彩流转。阿忍愣愣地捧着它看,伽衡直接一屁股坐她身边,把毛茸茸的脑袋也凑过来看:“正常来说要五十文钱,可那老板不识货,三十文就卖给我了。”

“这怎么好!”阿忍慌忙推回他手里。她从来没有从赵无量那里得来这么漂亮的饰品,而一个仅仅认识了两天的男人说送就送了......他知不知道给汉族女子送发饰有什么含义呀?胡人确实不讲究礼数,然而他的亲近又是不带任何下流意味的,就像草原上的马一路欢快地跑过来,用鼻子蹭你掌心。自己若是真要板着脸纠正他,反而显得无趣了。她犹豫片刻后又说:“这样贵重的礼物还是不太合适。”

“三十文钱哪里贵。”伽衡又塞回去,“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没有一件相称的头饰才是不合适。”

她简直要被这样直白的夸奖吓呆了,结结巴巴地又推辞了几番,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道谢接过。买都买了,自己不接受这对钗朵也无处可去。伽衡见她手足无措,对如何弄自己的头发没什么主意,一拍掌道:“你的脸型适合梳双螺髻。盘好以后,把钗朵插在左右两髻的根部就行了。”

阿忍连忙应声,立马就开始尝试,怕伽衡还要热情地过来帮她盘。好在伽衡只是倚着门框看了会儿,道了声晚安便走了。她捋着一小簇头发——要把它编成麻花绕在最外面,一会儿想起伽衡那两根细细的麻花,一会儿看看那两根雅致的银钗朵......经书上写着“照见五蕴皆空”,一切色相都是虚假而无意义的刹那变化,她理解得很清楚。

但她还是喜欢漂亮首饰。

理可顿悟,事需渐修。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楞严经此言不虚啊。

第二日寅时不到,伽衡和闻辩便收拾好了东西去正堂与赵无量告别。阿忍正在低头在喝胡麻粥,头上真的盘着双螺髻、戴着他刚送的钗朵,只是盘得不是很对称。她见伽衡进来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了“早上好”,又被闻辩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后,脸都要埋到碗里去了。

“抬头呀,”伽衡轻声笑道,“你好漂亮。”

闻辩瞪他,“你不要言语轻浮。”

伽衡依言闭嘴,低头看见自己面前也是一碗胡麻粥,无可奈何道:“那说句实在的,这一碗粥哪里够......”

闻辩瞪他瞪得目眦欲裂,又忙跟赵无量解释这胡人最近几年才与汉人接触,不懂礼数,千万别见怪,却见后者半闭着眼嗯嗯啊啊地应答着,根本就是没睡醒的样子。阿忍在下面悄悄问伽衡:“你想要胡饼还是煎饼?”

“胡饼,可以要三张吗?”

“可以的。”

闻辩郁闷地拿起筷子。

烤胡饼费了一点时间,等阿忍抱着纸包的胡饼跑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边已经浮起了半个太阳。一行人直接出发,赵无量把他们送到了安置骆驼的位置,大多数杂役已经到了,正在清点、装载货物,最后都汇报给伽衡。闻辩把阿忍扶上了驼车,过来与赵无量告别。

“赵兄放心,赵娘子和塑像我一定都好好生生地送到长安。”闻辩道,“听说赵娘子还要去拜谒王拾遗?久闻他在诗歌、书画、音律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只可惜一直没有结识的门路。这回托福,赵娘子去的时候我也一起跟着去。”

赵无量挥了挥手,唤来两个托盘子的童仆,盘子上端着酒樽。“那你一定听说过他的一首名诗吧,去年有一位友人要出使安西都护府,他在渭城为其践行时写的。”

“渭城朝雨浥轻尘?”

“对啦......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赵无量将一只银酒杯递给他,“如今你要从阳关往东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我。多喝一杯吧。”

闻辩不再多言,与他碰杯对饮。老人花白的须发被朝阳辉映着,他本就身材颀长、形销骨立,此刻平静下隐隐有激情涌流的神态使得他像神话中的夸父一样,好像这杯酒喝完,就要逐日而去,直到死亡迫使他他停下。不过,闻辩暗自思忖着,他的石窟把他困在沙州了,就算天下再大,又能去哪?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抱拳道:“赵兄珍重。”

“闻辩!”伽衡牵着缰绳,远远地喊道,“可以走了!”

闻辩回到队伍里,骑上了为首的骆驼。伽衡转头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吹了声口哨,绵延半条街道的几十来只骆驼便一只接一只的站起来跟着头驼行进,像一排起伏的山峦,当啷当啷的铃声把半边沙州的天空都震的发白。

阿忍把头从窗户里探出去,队伍的速度不快,几个随行的杂役一边走路一边抬头和善地看着他,“赵娘子,早上好。”

“早上好呀。”她笑道,“第一次坐骆驼车,原来和马车差不多高。”

“给您拉车的这匹骆驼是向导专门挑咧,不算太高,走路稳的咧。”其中一个人杂役介绍道,此人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眼睛虽大,却热情地笑成了一条缝。阿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三树。我是这队伍里养骆驼的一把好手!您猜给您拉车的是什么品种?”

“我只听说有一种叫‘明驼’的,可以日行千里,这莫不是明驼?”

“咱大唐用明驼来送加急快递,管得可严。这个是风脚驼,于阗鹿和驼杂交来滴,常拿它给咱大唐朝贡。”黄三树起劲儿地说,这帮杂役见她温和友好,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聊天,阿忍也乐意听。

中途集体去解手的时候,伽衡得闲,立刻来问她晕不晕车、座位硬不硬。阿忍摇摇头,小小地卖弄了一下:“你的骆驼是风脚驼?”

“全队都是风脚驼,就我的不是。”伽衡指了指黄澄澄的骆驼群里唯一一只白骆驼,单峰,体型几乎比其他骆驼大一半,“相传只有昆仑山上才产这种白骆驼,是专门用于赛跑的品种。”

“我以为只有马能赛跑呢。”

“都可以,我们喜欢用马赛跑,却最怜爱骆驼。它们能忍饥挨饿、负重千斤,远胜于牛、象;又能识途找水、测风耐沙,远胜于驴、马。可是牛、象能休憩于树荫水草边,在天竺受人尊敬,驴有乡间漫步之乐,马有原野奔驰之自由......骆驼却从没享受过。因为它们能负重,所以永远该它们负重;因为它们不用经常喝水,所以就总没水喝。”

阿忍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心中感慨良久——真不怪人家有听铃声就认骆驼的神通呢,人家能与骆驼共感共情。

“我要是骆驼啊,就扔了背上的东西,躲到一个不问世事的西域小国里。”伽衡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甚至对梦想中的西域小国有一个详细的设想,“门前要有不干涸的泉水,土里要有玉和宝石,树上要长葡萄和瓜果,国内要有很多漂亮的男孩女孩。大家不打仗,每天就唱歌跳舞,我就趴在火堆前睡大觉。”

“听起来像桃花源一样!”

“阿忍呢?”

“我变成骆驼吗?”她笑着说,“还是会背货物呀。总要有牲畜背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