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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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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该不会也死了吧?慕容渠靡大为好奇,又换底部镶铜的剑柄去戳碣磨的脸,戳到第二下的时候佩剑噌的一声被人抽了出来。慕容渠靡因为反作用力往后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剑已插入自己腹部。一旁的监官和伽衡对视片刻,立刻就要大叫,伽衡利落地把剑抽出来,反手向他挥去,脆弱的咽喉一砍便破。监官的嘴无声地翕动几下,便再没有动静,而断裂的脖子还在噗噗往外飙血。

有根绷了许久的弦突然就断了。伽衡的手颤抖起来,他茫然地抬起头,慕容渠靡的两个弟弟通过墙上的小孔看到了这一幕,已经拿着武器冲过来。他转身就跑。

沿着石头滩跑向青海湖,他腿脚僵直,摔了好几跤。其中一人追上来,狠狠砍伤了他的手臂,他顺势又往地上一滚,拉住对方的衣领摔向自己,一脚踢掉对方手中的剑,一手把剑捅进他嘴里。另外一人发出了一声悲愤欲绝、惊天动地的吼叫,扑过来掐他脖子。

他在濒死的窒息感中抱住对方,翻身压住,举起拳头往对方脸上使劲儿砸——是砸熟烂水果的手感。对方掐地更紧,他憋的两眼翻白,最后一肘下去打在太阳穴上,甚至明显地感受到了薄骨的凹陷。脖子上的手不动了,他把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掰开,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

原来令他恐惧的吐谷浑……这样轻易就能杀死。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青海湖,阳光灿烂,冰面闪亮。

眼睛在剧烈的抽痛中进一步恶化了。他呆呆地伫立片刻,开始往虚无的前方走,走着走着跑起来,跑着跑着开始放声大哭。饥饿、寒冷、疼痛还有莫名的愤怒和恐惧,刚才几乎感觉不到,现在要把男孩尚且年幼的身躯压垮。他的哭声太大,以至于没听见有节奏的敲击声由远及近传来,等发现时,一个朦胧的、光亮到几近透明的身影已经站在他面前,手执一柄金光流转的禅杖。

她说:“你犯杀孽了。”

他分不清自己是死了、在梦里还是真见了菩萨下凡,但不管是哪一种,菩萨都是来审判他这恶人的。来啊,你将我扔进十八层阿鼻地狱好了,他恨恨地想,我连你也敢杀!绷紧身体就要扑过去,却听那菩萨低声念了几句什么经文,突然感到头痛万分、五脏俱焚,眼球又开始在眼窝里震颤,摔到地上就吐起来,然而除了胃液和血,什么都呕不出。

菩萨跪坐下来、把他的头轻轻揽到自己腿上,又解开禅杖上挂着的包袱,从中拿出一条帕子蘸着冰给他擦脸。她的手是热的,动作很轻,擦完后轻声“呀”了一声:“原来是个孩子。”

原来是个姑娘。

菩萨是一定会惩罚我的,她要救我,她才不是菩萨。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呢?”

伽衡感受着她往自己脸上、手臂上搽药的动作,浑身战栗着,喃喃说:“他们害死了我好多亲人。”

“我就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姑娘温柔地叹了口气,她手上的动作忽地挺住,随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无情无欲、满心怜惜的吻。伽衡只觉得眼泪还在无声地往外淌。她又将他的头自己怀里拢了一点,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睡一觉吧,你累了。我这里很安全,冻不死人的。”

事后伽衡千万次想起都觉得自己不该真的睡过去,但当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没有意识了。恍恍惚惚中听见她在念《地藏经》,求地藏菩萨救他于地狱水火。他倒不关心什么地狱不地狱,只是听她的声音因虔诚、慈悲而发颤,觉得心疼,于是在梦里大喊:你不要伤心,你不用求他!

醒来时姑娘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怕腿都给他压麻了,却笑道:“醒啦。我还需回岸上再拿些草药,很快就回,你伤的很重,在这里别动。”

她脱下自己的银鼠皮袍子垫在冰面上,轻轻将他挪抱上去。正要走时,伽衡伸手拉住了她的裙摆。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可惜我眼睛暂时坏了,看不清你什么样子。”

“别担心,雪盲症休息几日会好转的。至于说样貌,看不清最好,我本‘无相’。”

“你一定是个大美人。”

姑娘沉默片刻,把裙摆从他手里拽出来,“你这孩子。待我回来,有好多道理需和你一一讲明。”

她的脚步声远了。伽衡撑着地坐起来,摸索着把银鼠皮袍叠好,把脸埋进去闻了闻,是和那张帕子一样的清幽焚香味。他放回地上,随即摇摇晃晃地起身向湖心岛走去。

故事讲到这里,二人已一路疾行到了沙州。阿忍听着稍微有点诡异的尴尬,小声问:“那个姑娘是我吗?”

伽衡也稍微有点诡异的羞赧,点了点头。现在是非常时期,门卫查了过所、盘问了身份、搜了行李,犹不愿放行,最后还是城内街坊来作证阿忍确实是沙州人氏才放他们进去。朝廷将兵力全部调走,无暇顾及这边陲小城,吐蕃就趁虚而入,三天两头闯进城内骚扰劫掠。虽未被战火波及,但大唐的疆域上没有哪一片土地是不蒙受损失的。一损俱损。

阿忍急不可耐地回了家,两人暂时从微妙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其实赵府已经不是赵无量失踪时的样子了,赵家珍藏了许多宝物钱财,不知道遭了多少次盗劫,连家具都被砸的稀巴烂。她皱着眉清点了一番家里的财物,发现盗贼只抢了金银器具,至于说名家孤本、古董字画,大都只在被翻出来的时候撕破了边缘,却并没被拿走太多。

梳理一遍可得:去年十二月份前后,家里来了第一波人,他们可能是导致赵无量逃走的缘由,然而他们没有重点搜寻字画;安禄山起兵后,家里又被吐蕃人洗劫了很多遍,与义父失踪一事无关。阿忍原来还想义父会不会像王给事一样留下线索给她和师弟,现在看来不可能。第一波人显然比她更了解义父的事,他们都不找线索,那指定是没有了;更何况,以义父洒脱不羁的性格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到了沙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茶馆,对伽衡说:“就算听不到义父的消息,兴许我师弟会在那里留下什么音信。他去年十二月份该回了一趟家的,他是个聪明人。”

“你师弟?那该是多小。”

阿忍摇了摇头,“三十多岁了,只是四年前才拜我义父为师,所以尊称我一声师姐。”

两人一同去了趟对街的茶馆。阿忍原来觉得这是沙州最热闹、最适合带朋友来玩的地方,见了长安后,才惊觉故乡的一切都是那样矮小、破旧、灰沙蒙蒙。进了茶馆,想不到有这样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阿忍找了一位熟识的乡亲问:“您好,请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来了位长安的爷!”这人兴奋道,“出手可阔绰啦。他愿出一百两黄金招募同出阳关的驼队,来了三天啦,却谁也瞧不上。”

伽衡和阿忍对视一眼,忙往里挤,远远就见了一个穿白衣的人翘着二郎腿、闭目躺在椅子上——尖下巴、丹凤眼,不是闻法又是谁?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他面前殷勤道:“我是南方人,正要往龟兹避难,可以顺路捎上您......您想去哪里?”

闻法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你要去避难,那就算了。”

又一人挤出来道:“我不是去避难,我要去高昌,有去有回。”

“去高昌做什么?”

“取一批珠宝回来。现在缺启动资金,然而定能盈利,售货后可以与您分红。”

人群中一阵叹声,甚至有几个人插嘴说“你还差打杂的吗”,沙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听了另辟蹊径的发财路都暗暗动了心。贾峰连连说自己不缺人手,只是缺个股东。闻法还是一直像个大爷似的瘫在胡椅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阿忍在各路领队介绍自己的时候,去找了一趟茶馆的老板。这老板与她也是旧相识,先是谨慎表达了对赵无量失踪的遗憾、惋惜与不知情,后又亲切地告诉她,赵有觉确实回来过,并托他告诉阿忍自己出发去找义父了,不必挂心。

阿忍越听越疑惑了:“他没说他去哪里了?他知道义父在哪里吗?”

老板又开始谨慎地表达自己的不知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阿忍有所隐瞒的。茶馆已然是消息最通达的地方,茶馆老板更是听遍城中八卦之人。他都没头绪,再想打听出什么就难了。阿忍谢过老板后下了楼,只觉得四周寂寂、希望渺茫,天地偌大,义父在这天地间的哪个角落呢?

而已知的唯一消息就是义父出了阳关,这还是伽衡猜的。若是以前,她定要伽衡把这推测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一遍;然而现在伽衡猜忌她,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知道的,因此什么要求也不敢提。

楼下还有人询问贾峰有关宝藏的事情,贾峰原是为了向闻法说明情况才提到宝藏,没想到这边陲小城的老百姓一个个这样感兴趣,只好无奈道:“奉劝各位还是不要鲁莽行事,沙漠中的气候是相当诡谲的。何况高昌也非什么福源宝地,相传还有从一百年前开始,每到夜里,阴风怒号,好似鬼魂夜哭......”

他说“鬼魂夜哭”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不是说书先生那样戏剧化的低声,而是带着极郑重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那张诚实、稳重的脸上,任谁都会被感染的。有个孩子叫道:“为什么?高昌死了很多人吗,如今在打仗,哪里都在死人啊。”

“因为怨气重。”贾峰微笑道,“那和战乱还是有所不同的。很怨恨、很遗憾、很不甘心。”

人们一时被这样惊悚的描述震住了,突然一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我与你们同去吧。”

闻法听出他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哟,伽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破城里来啦?”

“你爹欠我钱就跑了,这不是要找个下家么。”伽衡叹了口气,展示自己没剩几个铜币的钱袋。

贾峰的视线在两人间换来换去,恍然道:“这么说来,你原是闻先生队伍里的人,我们这些跑商的都听过闻先生的鼎鼎大名。然而之前已经说过不缺人手,你还想来分一杯羹,恕贾某不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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