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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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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谈谈,多半时候只有他一人在说。

冯度平日伺候的是什么人呐?不说伺候的,光他周旋应付的就没几个善茬,早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眼前这女郎比之梅园那方湖水还要清,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要劝服她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要说容易,也没那么容易。就怕她一根筋、认死理,一心向死……

还是得从症结入手。

“奚娘子是否觉得,自己救了我大魏的君主,便是你们国家的罪人了?”

榻上人眼睫垂落,充耳不闻。

冯度也不甚在意,兀自说道:“陛下这回能绝处逢生,你居功至伟,这一点咱家也不否认。但即便没有你,我们的人寻去的及时,陛下身子骨又一向强健,依旧能转危为安。侍医们也证实了咱家的话。所以奚娘子,你是有功,但这功劳远没你想得那般大。不然你哪里还会屈居此处,早该把你供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长而浓密的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似微风拂动的羽毛,不明显,却被紧盯着她的冯度瞧了个真切。

“莫非奚娘子也清楚这点,所以才忧心忡忡以致投湖……”

冯度自言自语,跟着大摇其头。

“这就是过虑了,不管功大功小,你总是有功的,身家性命能够得以保全这不消说,荣华富贵也尽可期的,与其他俘囚不可同日而语。”

见她黛眉轻蹙,冯度又一顿:“或者咱家猜错了?奚娘子是觉得身为南国子民不该苟且求存,这才投湖明志以捍卫忠贞的气节?若然如此,咱家表示钦佩。但恕咱家多嘴一问,你忠的是哪个君,为之守节的又是哪一国呢?”

冯度这么问是有因由的。

百十年前,无分南北,这天下囫囵个俱还是周朝的天下。

皇位传到哀帝手里,哀帝无能,完全掌控不了朝局,致使宗室交哄、藩镇林立,进而又引发了胡虏入侵,中原大地陷入一片混战。

之后皇室支庶被迫南迁,承制改元建立新朝,勉强算是为大周续了百十年的命。

却于前年,权臣李赫迫使少帝禅位,代周建燕。周朝彻底归于尘埃。

按年岁推算,她是周民无疑。成为燕民不过就是近两年间的事。

“你若是为大周而自戕守节,未免晚了些,那周天子的尸骨都凉透啦。若是为大燕……”

冯度蔑然一笑。

“任他李家粉饰得再冠冕,也洗脱不了篡权夺位乱臣贼子的骂名,叫咱家说,你实在犯不上。平心而论,那江山姓窦还是姓李,对娘子你、对天下百姓而言,有甚区别呢?”

奚骊珠的双手已将薄衾揪成一团,闻听此言忍不住呛咳起来,直咳得额角冒出虚汗才停下。

她稍缓了缓,终于抬眼相视:“为周民还是为燕民,江山姓窦或姓李,都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我亦不关心。我只知你们是侵扰的敌寇,是毁坏我家园的人。”

一番话说得有气无力,双目却是灼灼,无声的控诉似能直抵人心。

冯度噎了一下,随即笑开:“过去那些年南朝可也没少北伐,北伐的时候烧杀抢掠一样也没少哇!世道就是如此,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总也没有消停的时候。可那都是大人物该操心的事,你说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女郎,能生存下来已是不易,又何必替鼎食者担忧呢?

“真到了国破家亡之际,那些王侯将相有几个是舍得以身相殉的?多的是换个地方、换个职品,歌舞升平照旧,醉生梦死如昔。当然,这话失之武断,毕竟一个朝廷再混账、君王再昏庸,也难免蹦出几个舍生忘死的英雄辈来。然,高踞庙堂的朱紫勋贵可以死,统军将帅可以死,守城将领可以死,一方牧守亦可以死。因为他们身受国恩、世食君禄,担着守土为民之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们有为之去死的道与义。

“任谁死都不该逼着寻常百姓去死。活的卑如草芥,年复一年被赋税征徭压弯了腰杆子,一辈子不得出头,到了这时候反轮着这些黔首氓隶了,岂不可笑?老百姓么,守着老百姓的本分便好,头顶的天换来换去,只要脚下踏着的地不变,能继续种庄稼,那明天就还有盼头,这世道就还不算坏彻底。”

说着重重一叹:“都言‘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真作了乱离人,那也只能设法儿活下去,贱命一条总也是命啊,你说是不是?人这一辈子就像那水中的浮萍,随着水流的涌动涨落,不知会被推向何方,能靠岸便是天大的幸事了,又何必管它东南西北?慢说你,便是咱家自己,花了半辈子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瞧着风光八面的,实则也不过是随波逐流,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冯度边说边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沉默下去,嘴角缓缓勾起。

话锋忽而一转:“奚娘子可知正园门口与你迎面撞上的那人是谁?”

“是宣南王窦琤。”冯度自己便给出了答案,“他的父亲是周朝的兴阳王,也是周少帝的亲叔父。李赫篡位后大肆屠戮周朝宗室,他父兄皆被杀害,这才北奔入魏。他对燕国那可是恨之入骨,攻打昇城和丘桓便是他的手笔。”

奚骊珠怔住,满眼惊疑。

宣南王竟是?那他竟还亲自领兵攻打自己的故土和子民……

不,不是了。

如冯度所言,而今已经改天换日,他身为周朝的宗室,完全有理由这般做。

可百姓又做错了什么呢?

各方博弈来去,攻伐来去,谁又真正在乎百姓死活……

冯度瞧着榻上人,本就一副雨打梨花的形容,眼下又备受打击,一番剧咳后恹恹地伏在枕上,闭目轻轻喘息,叫人看着,纵使铁打的心肠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意来。

“奚娘子,”冯度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周朝不值得你如此,燕朝那就更不值当了。孤影易彯,自当行命安时。纵使你不留恋这人世,这世上总该还有你牵挂着的人,你真忍心就这么抛舍他们而去?”

说了这么多,似乎只有这句才真正对症。因为他话音才落,奚骊珠茫然的双眼终于有了点神采,渴盼的、伤痛的……不拘什么,有所盼便是好事!

冯度紧忙探问:“你家中都有何人在?是否逃亡时失散了?你说出来,咱家一定帮你找到,让你一家团聚。”

这些天的经历完全超出了认知,奚骊珠又刚刚死里逃生,突然被提及失散的亲人,心下一恸,不觉垂泪,好不伤心。

一家团聚本是好事,可眼下哪还能算得上是好事。

她沦落至此,生死都是未知之数,即便魏人不让她死,活着也是暗无天日。一个俘虏会遭遇什么是可想而知的,受辱恐无法避免。

而她又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大错特错,又无将功折罪的可能,万念俱灰之下这才萌生了死志。

……愈想愈心生绝望。

如此处境再谈团聚,难道要聚在一起做阶下之囚?

她也不信魏人有这份好心。

唯暗暗希冀,盼着杜郎他们已成功南逃,逃到了安全的、魏军不曾占领的地方……

见她只是无声饮泣,始终不肯吐口,冯度情知急不得,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歇着,养好身子要紧,别的不急,咱们改日再叙。”

出门之际,转过身,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奚娘子已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肯惜命,来日方长,焉知福气不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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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

“人已醒过来了,侍医看过说无甚大碍。陛下天恩,奚娘子那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老奴把道理也都说给她听了,阎王殿里溜达了一遭,是个人都觉得阳间的日头好,哪还有眷死不恋生的?奚娘子又是个冰雪聪明的,瞧着也不是全无牵挂,想是能听进去……”

“至于其家人,”冯度停了停,“奚娘子这会儿精力不济,无心谈论,老奴晚些时候再试试。”

冯度最初以为奚骊珠是丘桓之民,入金洛那日观她反应有异,她又确然向刺史府婢女打探过城中情况,这才认定她本居于金洛。

只是金洛城破之日,府库籍册处被守军付诸一炬,虽援救及时,也只保得一半,眼下还未清理出来,钱粮物资人口户籍这些尚无从比对。

之所以知道她姓奚,还是陛下意识昏昏之际听见别人如此称呼她。是哪个奚尚不确切。

观其言行举止,应当受过精心教养,可金洛城中似无奚姓世门豪族。

如此一来可就麻烦了,若真出自小门小户,除非她自己愿意吐口,否则想探出个来龙去脉还真不容易。

陛下让查其身世,用意尚不清楚。或不单只是念其恩情……

冯度则另有心思。

瞧陛下的意思是要把人留着的,一个异国俘囚,且不知根底,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若能找到其家人就好办了,有了牵绊就有了顾忌,再要做傻事总要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吧。

穆崇渊倚凭着靠褥,嗯了一声,视线落在手中的军情急报上,眉心逐渐成“川”。

冯度不无担忧道:“陛下,不早了,歇着吧,您这伤可大意不得,还是得休养……”

穆崇渊似听非听,冯度知道再劝无益,无声叹息。

见光线暗了些,停下研墨的动作,持起灯盏凑近了为其照明,思绪却回到了陛下受伤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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