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请伴驾，陆盈霜本想着，或许要先见一见养母，说通以后再去找李沣，想是一场硬仗。
没想到说服李沣很顺利，比预想中顺利。
只说不放心——当然不是不放心到时候父亲您的部下，而是不放心皇上身边的人，不放心玉宸殿一班内侍。
即便是亲兵也不能做到昼夜陪伴，aka监视，还是得您闺女我亲自出马。
陆盈霜说一说，李沣只当她想争宠，想趁着这机会独占皇帝，也就罢了，点头答应。
不过这父女俩，又额外说几句旁人。
李沣问几句宫务顺不顺，着重问琼蕊。
陆盈霜不明所以，但是卖个巧只说进宫时日不久再加上刚刚病愈，如今同琼蕊姑姑慢慢学着。
既没抱怨她这个皇后有名无实不掌权，也没抱怨琼蕊老是鼻孔长在天花板上。
李沣也没说什么，只说倘若实在棘手或可请教你母亲。
陆盈霜乖巧称是。
转过头眼睛一眯：
倒是……怎么听着这意思李沣对琼蕊有些？观望？
不管了，回来再说，当务之急是皇上御驾“平叛”的事。
陆盈霜琢磨来琢磨去，一定得跟着去，不然她真不能放心。
开玩笑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整个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她的自由要泡汤。
搞不好被李沣发落去守皇陵。
……这都是好的，再搞不好被迫陪葬！那才是真的完蛋。
玉宸殿里李青珩心里七上八下：皇后心里是否有一丝念着朕，还有她的手好软。
昭德殿中陆盈霜心里八下七上：皇上您行行好，挺住！加油！奥利给！您可千万别死。
等等！
陆盈霜脑中一转，若想再给御驾万全再加加码……
她唤菀露：
“即刻传令六宫，请嫔妃们速即到昭德殿，就说本宫有正事。”
若想保皇上万全，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若是真遇上什么危险她能顶什么用？
完全没用。
谁能起点作用？
很会舞剑的萧才人！
萧才人看样子早就暗中效忠皇上，又有武艺傍身，怎么看怎么都是伴驾出征的最好人选。
虽然这姑娘对陆盈霜态度很奇怪，模棱两可，但也没什么，陆盈霜心想对自己态度好不好又不重要，对皇上忠心就行。
不过这话她不能直说。
嫔妃们陆续进殿依次落座，陆盈霜开始一顿拿捏：
“并州又起兵祸，皇上不日将御驾亲征。”
“北地苦寒，自然要选几位嫔妃前往照料御驾。”
“今日请你们来是商议商议，看选哪几位妹妹前往比较相宜。”
一听这话满殿嫔妃都跟嘴上贴封条一样闭上嘴。
不去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
德妃唐卉小心翼翼询问：“皇上几时启程？有意选几位嫔妃伴驾？”
陆盈霜说月初就走，至于选几位，并无定数。
接着扫一扫殿中发现少一个人，她问：
“今日叶采女没来？”
“回娘娘的话，”温玉琉起身答话，“叶氏身上不适，好些日子没起身，今日不能来给娘娘请安，请娘娘见谅。”
叶氏随她同住蓬莱殿，她是主位，因此她来答这一句。
其实叶氏为何忽然病了，宫里都知道和玉宸殿和河阳王有关，但详细的又都不敢问。
陆盈霜伸伸袖子随意道：
“那是她无福，此次伴驾她便罢了。”
接着摆一个亲切笑脸：
“你们有谁毛遂自荐？”
叫你们勤快去见皇上，嘴里都说不愿意，实际可好，还是有叶采女这号的巴巴地跑去撞到戗口上。
陆盈霜想得也很明白，还有谁，倘若有这个心本宫给你们这个机会。
可是底下嫔妃们有别的想法。
噫呀！谁呀谁要自荐！她们左右相顾。
转过月去虽说是早春二月，可是北地仍然冷得很，能舒舒服服在宫里，谁要跑去北边。
再说听闻北境向来不安宁，刀兵哪里长眼？谁有病谁才会自荐。
殿中寂静良久落针可闻，
温玉琉率先道：
“娘娘，天子出征乘五驾玄辂车，唯有娘娘有资格登黑辂、伴随皇上左右。依臣妾说，皇后娘娘才应当伴驾。”
唐卉隐隐剜她一眼：“皇后娘娘先前就一直凤体不安，年前才见好，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
她原本亲善温柔一张脸，此时说话却极见气势，又道：
“再者说，娘娘从前在闺中时，也从没有擅长骑射的爱好，热突突如何就要随驾北征？”
温玉琉不慌不忙答道：
“是，皇后娘娘养在深闺不闻骑箭，不比德妃有位供职兵部的父亲，想必从小耳濡目染总也识几分刀弓。”
殿中响起一阵议论：
“是呀，德妃父亲乃兵部长官。”
“呀，她这节骨眼提这茬……难道她想要自荐伴驾？”
“说不准……”
“皇后娘娘！”唐卉见势头不妙立刻向陆盈霜陈情，“皇后娘娘容禀，臣妾绝无此心！”
那副指天发誓的样子，仿佛她有这个心就多么不可饶恕似的。
嗐，有也没什么嘛这妹子，陆盈霜安抚说本宫知道了。
唐卉把话说死，说她身上不适，不能伴驾。
她如此说，众人便不好再揪着她，转而把目光投向另一位将门出身的宁美人。
宁美人的父亲封在宣威将军，若说唐卉的爹只是文臣武职，那么宁簌簌就是实打实的将门虎女。
宁簌簌吃瓜吃到自己家，吓得脸色煞白，眼睛一转转到同坐一席的上官美人身上。
她一指上官白胭，张嘴道：
“启禀皇后娘娘，上官姐姐娘家在雍州，雍州与并州相邻，不如教上官姐姐伴驾，顺道回家省亲！”
上官白胭身子一僵，走来跪下：
“回禀娘娘，御驾亲征是正事，岂能为臣妾私事破例？臣妾身为宫妃，断没有私自省亲的道理。”
这边厢陆盈霜头一回近距离看两眼这姑娘。
她太美了。
鹅蛋脸、眼睛又长又大，眉宇间不知怎么总好像有一缕忧愁萦绕，眉眼和烟带露不胜惹人怜爱。
可她不愿意惹人怜爱，至少不愿意惹着皇上。
她也不愿意伴驾。
陆盈霜温言请她先起来，她不肯，陆盈霜教菀露过去扶，好说歹说把人安坐在席上。
完事陆盈霜腰背往凤座靠背一塌，心说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给机会都不上，非要自己找机会，然后机会没找着再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妹妹们呀，给个面子呀，我又不会害你们。
这时上官白胭眼风四扫瞄着一人，向陆盈霜告道：
“娘娘，臣妾别无所长，哪里能照料皇上起居？不像昭仪娘娘。”
昭仪宋云裳？她怎么了，满座跟着瞧过去。
上官白胭道：“昭仪娘娘擅药膳理疗，岂非照料圣驾的好人选？且若说臣妾父亲在雍州毗邻，昭仪娘娘的父亲所在冀州，距离并州也是近在咫尺。”
“你！”
宋云裳猝不及防圆眼睛瞪得老大。
然后转向陆盈霜拼命找借口：
“回禀娘娘，出兵在外又哪里有什么丰盛食材？不外乎粟米炊饼，臣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再擅长烹调也无济于事！”
殿中还在瞧着她议论，这妹子不依了，左右看看小胖手一横，指向默默坐着的韩继凝：
“娘娘，韩才人一手岐黄之术出神入化，出门在外又难免磕磕绊绊，韩才人伴驾才最相宜！”
立即有人附和：
“昭仪这话有理，确实该选一名懂些医术的妹妹照料在侧。”
“正是说呢，韩才人家中执掌太医署，世代名医，宫中太医令都是她家门生。”
韩继凝大急，冲宋云裳道：
“谁磕着伴着了？昭仪娘娘难道是想诅咒皇上吗？”
宋云裳撇过脸：
“我不过说一嘴若是意外，哪有诅咒之心！”
“不过确实不吉，圣驾还没出征呢，到她嘴里一股出师要不利的意思。”
“我听着倒还好，未雨绸缪总也没错。”
“呵，难道你想现学医术好陪着皇上出征？”
“乱讲！”
……
殿中嗡嗡嗡地各自议论，各自都在说自己不是好人选。
陆盈霜又看不懂了，只觉着宫里越来越诡异，和记忆中小说里一点也不一样。
正闹着，萧疏雨越众而出：
“娘娘，臣妾愿伴驾。”
好！
目的就是把你选出来，你自己站出来还不好！
陆盈霜总算松口气。
她展颜问：
“萧才人愿意随驾去并州？”
萧疏雨也不行福礼，颔首道：“是，臣妾略通些骑射功夫，想必不会拖累圣驾，请娘娘恩准。”
皇后娘娘感动得就差落泪，总算按照她的剧本来一回，连声说恩准恩准当然恩准。
赶紧带上你的剑和你扔死蕙风的小暗器，好好保护皇上。
那头萧疏雨确实想着保皇上的命。
不过并不是因为她是宫妃，而是因为她有使命在身。
本座下界历劫，使命就是保人间真龙天子平安、保人界一个盛世太平。
她瞧一眼陆盈霜，心想，岂容你们父女戕害皇帝。
萧疏雨人在仙途，奈何下凡来仙力统统作废，只能在每个人眉心看见一个数。
这个数字代表对皇上性命的威胁程度，从一到十，八往上数值显红，你就危险太危险，你就是隐患。
蕙风脑门子上鲜红鲜红的一个“十”，那日萧疏雨来皇后宫中请安，走在正阳宫外小道士一眼看见。
这样的人还能留？给本座去死。
不过说来也奇怪，皇后是河阳王府出身，眉心却空空如也。说明她对皇上毫无威胁。
怎么会？
萧疏雨分外疑惑，曾在梅花宴上出手试探奈何也没试出什么结果。
罢了，再看。
先保护皇帝平安到并州回来再说。
昭德殿今日扯来扯去最后只扯出来萧才人硕果仅存，皇后娘娘传凤旨定下。
不过萧疏雨是神仙，陆盈霜不是，她又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她家皇上如今有神命相护，夜阑人静，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并州之行微微担忧。
是，李沣不会下杀手，并州也不会真的有叛军，但是……
今日妹妹们有几句话说得很是，磕磕绊绊在所难免。
这一路来回少说好几个月，可能出现的变数和纰漏都太多了。
李青珩问她何事萦怀面现忧色。
李青珩就寝时间在陆盈霜的寝殿，只有一个原因，俩人得接着演“侍寝”嘛。
陆盈霜翻过身瞧他。
算了，他眼色清清的，瞧来没什么害怕。
他不害怕，陆盈霜心想别我三说两不说把人说得害怕可还行。
陆盈霜抿一个笑，说道：“今日臣妾殿中倒有趣事，臣妾与皇上说说？”
两人盖棉被纯聊天，各自枕着枕头对视，李青珩温和的面目透出兴致盎然：
“好。”
陆盈霜启唇，把今日嫔妃们的争执斗嘴慢慢讲一讲。
讲着讲着烛漏渐晚夜色渐浓，睡意悄悄侵袭，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点一点耷拢。
进入梦乡前陆盈霜意识模糊，觉得自己爪子好像一只手被合握住。
她也没一定把手撤回来说不让握，好似倒有一分安心。
陆盈霜彻底舍弃清醒坠入梦中。
烟波执手皆疑梦，天海惊心共远征。
此夜无忧无梦，一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隔水何人识姓名，推篷乍见若为情。
烟波执手皆疑梦，天海惊心共远征。
梗泛十年怜薄宦，萍踪千里笑浮生。
匆匆又作銮江别，今夜孤帆铁瓮城。
—— 张问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