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云海之上，顾秀麟正带着青桃飞向京北路，路过云京中，两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前方的云海就像被什么打碎了，花瓣一般层层炸开，连残留下来的灵力都带着肃穆杀气。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顾秀麟惊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

青桃伸出一只手，在风中感受片刻：“魔气，还有姊姊。昨日夜间，他们在这里打过一场。”

“什么魔修敢向妖尊叫阵？”

“……天下之大，”青桃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摇头又道，“这一片不是我们能闯的，绕过去吧。”

顾秀麟犹豫地望了眼下方：“青桃，我想下去看看我们观里的同门怎么样了。师尊真身不到，他们是不会回海里的。”

出乎意料的是，青桃拒绝了她：“你自去看，我先走了。”顾秀麟想解释点什么，青桃蹙眉道：“姊姊恐怕不好。”

此话一出，顾秀麟也不好再说，两人匆匆别过，顾秀麟向云京飞去，看见沿途情景，却平静如昔，毫无道魔大战的紧迫感。

落入旧宫城，月轮观的同门们果然还在殿中，见到顾秀麟纷纷过来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顾秀麟边走边问：“师尊回来过么？”

“观主的分身在此，真身没回来过。”

“那妖尊呢？”

“来参会的都还没走呢，紫麟宫主说有个秘境请大家同探，要等几日才开。”

这必是托辞了，或许还有些其他的缘由。顾秀麟匆匆道：“若师尊真身回来，请她速去京北路，我有事请她老人家。”说完又飞上天去追赶青桃。

谁知猛飞一阵，却连青桃的衣角都没看见。明明青桃的修为不及她，却追不上人，顾秀麟郁闷了一阵。

这次也是巧，她本是想去华妙门找人的，因临走前妖尊嘱咐了，青桃如今正在华妙门帮忙，她一响指将人召过来，华妙门那边不免惊骇，还是托人去找为好，谁知刚飞到太江中段，就在天上看见了正与华妙门门徒合力清理魔气的青桃，路程就这么少了一半。

顾秀麟飞了一阵，忽听见有人在叫她：“顾秀麟？是顾秀麟么？”

她转头一看，白云后头远远地飞来一个彩衣美人，金钗玉镯，打扮得十分华丽。

想了一阵，她忽然忆起：“韦荔环！”

“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韦荔环稀奇地看着她，“多少年没见了，我师尊正找你师尊呢。”

“我也不知我师尊在何处。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输了比赛，师尊罚我来驱鸟，你瞧这个战场，就是弱些的修士飞进来，出去都得掉层皮。找不到上尊也罢了，你知道妖尊在哪儿么？”韦荔环问。

顾秀麟指了指京北路的方向：“我正要去找。你随我来么？不远。”

韦荔环摇头：“不必，你帮我师尊带句话就是。”

夜半时分，游丹庭睁开了眼。

也不能说睁开了眼，她在修养时自动缩回了花朵的样子，五感混在一起，此时齐开，立刻察觉到巨茧之外的阴寒。

看旁侧，阿雪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双眼紧紧闭着，身上的魔气与灵气绞缠作缚，白狐狸都快变成黑狐狸了。

那时她解术解得匆忙，没给他驱除魔气，果然是晕了。

游丹庭无奈地把小狐狸捉起来，她这会儿也不敢动用太多法力，硬喂了几颗丹药进去，见那魔气慢慢消退，便问系统：“我歇了多久？”

系统道：“一天多一点，这会儿是夜半。”

那还好。

“宿主，我建议你再休息一会儿。”

游丹庭摸着巨茧底部，不以为然：“还没到那个份上……境界都没掉。怎么这么冷啊，我这会儿开不了天眼，系统，你查一下。”

“这是功德灵光做的防御，查不了。”电子音很无奈。

“看吧，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有一手的。”她笑着站起身，指尖向上一触，巨茧如雾散开，却又好像没散开，她依旧被一只‘巨茧’围裹着。

依旧是神秘异界岩浆热流，不知不觉间，巨茧已经沉入了岩浆底部，功德灵光散开，这些缓缓流动的岩浆却没有围过来。

灵体挨着灵体，结成毫无缝隙的透明屏障，有些背对着，有些却像之前一样，木呆呆地望着她。鬼魂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团聚在周围，静静地挡住灼热岩流。

这么冷，原来是这样。

游丹庭原身属木，按理来说，最为畏火，固然她不会燃起来，可没有这些鬼魂，只怕这一日她会更不好受。

其实除了功德这种‘上天的认可’，游丹庭很少得到什么回报。

叹了口气，她道：“谢谢。”

打开箱口，回到寝殿，舍利殿内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游丹庭捡起金面具，犹豫片刻，还是戴了上去，果然形貌为之一变。大概也有此刻体虚的缘故，这面具竟冰得她嘶了口气。也不知阿雪是怎么把这东西戴上去的。

正要伪造令书，忽然殿门有人来报：“洞主，小姐。右舵主送了一位客人来。”

“客人？”

“就是……小姐那样的客人。”

原来又有人踢馆，不知是正是邪？

“洞主，要准备着开阵法么？”

游丹庭收起卷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顺手把棋侍卫的眼睛封住：“不必，你们都退下吧。”

还是那个把她送进来的右舵主，这次，他还是带了个姑娘，姑娘看起来杀气颇重。右舵主完成任务，脚底抹油似的跑了，只剩游丹庭和姑娘对峙。

还没见过青桃这样声色。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逗逗她，青桃却连步上前，一把捉起了还在她怀里昏睡的小狐狸。

“姊姊，你方才是在犹豫要不要蒙我吧？”

游丹庭惊了一下，连忙把殷逢雪解救下来：“青桃，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秀麟呢？”

“她有事，”青桃急道，“姊姊，我路过云京时看见天上……”

游丹庭摆摆手：“我也不大清楚，只感觉到是和魔修遇上了，分身与其打成平手，已经没了。”

青桃面上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愤怒，她冷声道：“竖子岂敢！”她抬手又把狐狸捉了回去，这回捉得还算温柔，游丹庭也就没拦着她了。

“是我败了。”游丹庭又摆手。

“是分身败了，”青桃表情很执着，她一手搂过狐狸肚子，一手来搀游丹庭，“姊姊，你先去歇着。这里的事我已听顾秀麟说过，就交给我吧。”

她平素做事就十分稳妥的，游丹庭也放心，只是……

“这样抱他会难受的。”顶着肚子呢。

青桃面上又起怒意：“……知道了。”

游丹庭被扶到榻上躺下，青桃当真十分担心她，甚至还把床榻上卧具都给换了。游丹庭从不知她还随身带这些东西，虽不是她本人做，仍怕麻烦：“不必换了，就这样吧。”

青桃娴熟地铺着床：“不行，不干净。”

“……行吧。”有种被妈妈关怀的感觉……

做完这一切，青桃再度拎起殷逢雪：“姊姊，你好好歇息。”

被裹在被子里的游丹庭：“……嗯。”

青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床帐，拎着殷逢雪不舍地离开了。

系统：“感觉她好像很生气。”

游丹庭默默点头。连阿雪都被波及了。

外头的黑衣侍从又迎来了一位新主子，以前是洞主，后来是洞主的小姐，现在是洞主的小姐的小姐。一个比一个能干。

不多时，黑衣侍从们开始叫苦。这个新来管事的姑娘脾气相当差，一个不好就冷言冷语地嘲人。

一个时辰后，顾秀麟赶到舍利殿，这里的侍卫还记得这条小白蛇，看了一眼就放她过去了。

“青桃，妖尊不在这儿么？我有急事。”

青桃头也没抬：“在寝殿。”

顾秀麟正要游走，忽然旁边一卷书册动了动，一只毛绒绒的狐狸头钻了出来：“你回来了？”

殷逢雪认得她，她却不认得殷逢雪，只隐约觉得这狐狸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大概不是敌人。她担心又是从前的熟人，胡乱答了一句，又要游走，狐狸却跳了出来：“我同你一起去。”

爪子还没迈出去，背后皮肉却被一股力量攥住。

“你也有急事？”

青桃声音阴森森的。殷逢雪一怔，顾秀麟却等不得，已抛下他游走了。

“青桃姐，你来了。”他化为人形，转身讪讪一笑。奇怪，怎么青桃姐火气这么大？她什么时候来的？

青桃抬眸，目光滑过他的脸颊，无端冰冷。

殷逢雪莫名一阵：“怎么了？”

“苟琴的父亲找过我了，”她顿了一下，见殷逢雪依旧满脸茫然，才缓缓继续道，“或许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何你明明知道殷追月的身份，却从未向姊姊禀报过。”

殷逢雪浑身一僵。他没想到，戳破这件事的人竟然是青桃。

“怎么，解释不出来？还是说，你根本不敢解释？”

青桃语气极淡，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冷酷敌视的目光却直直凝向殷逢雪。

好半晌，殷逢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蚊讷一般：“……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若非如此，我岂会留你到此时？”青桃厌烦地看着他，“你走吧，从此后，再不许回碧罗山。”

殷逢雪仿佛被冻在地砖上了，他小声说：“我不走。”

青桃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他蓄起一些勇气，又说：“青桃姐，我愿意向妖尊陈罪。”

“陈罪？”青桃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我问你，你为何会在此处？你该不会要说，是被人胁迫而来的吧？”

殷逢雪愣了愣：“可这是事实。”

青桃盯着他：“证据呢？”她的眼神异常傲慢：“枉费心机。”

这评语简直就像从殷逢雪心里掏出来的那样直白尖锐，一个字一个字，像刺一样从噩梦幻想里长出来。

他努力地说：“青桃姐，我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没有问过我哪怕一件事，她是信我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然而青桃只是惊诧地挑起眉：“你觉得这是信你？”她冷笑着，不置一词，殷逢雪却瞬间明白了她未尽之言。

其实他要做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安分也好，表里不一也罢，就像殷追月不在意他的举动，强大如妖尊，更不会在意。

这个道理，其实他之前就想过了。

没有他，丹丹也会成功潜入幽澜洞；没有他，殷追月也会找只狐狸去碧罗山；没有他，扎依嫫的复仇也会成功。在这个世上，如他这般的弱者活过，却又不曾真正活过。

但是……

殷逢雪的心情莫名平复下来，这次他真的鼓起勇气了：“青桃姐，虽然你与丹丹相处过很久很久，但是，我觉得你并不了解她。”

他说得淡然又笃定，瞬间点燃了青桃的怒火。殷逢雪见识过她出手时的利落无情，本以为自己会被立刻打出去，他甚至已经抬起手准备防御了，却听见大殿深处青桃冷冷道：“好啊，那就看我与你，谁更了解她！就看你这出戏，能演到什么时候！”

她抱起一堆整理好的卷轴，步步向外走来，漠然与殷逢雪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顾秀麟终于等到了帐中妖尊的问询：“秀麟？你回来了。”

“是晚辈惊扰您休息了么？”

其实游丹庭已经等她开口等很久了，但是这小姑娘来了之后就杵在帐外不说话。此时一看，原来是在等她召唤。

就跟两个有礼貌的人挂电话似的。游丹庭失笑道：“没有。辛苦你了。是有什么事么？”

顾秀麟憋了好久了，迫不及待道：“妖尊，紫麟宫主问您，殷追月什么时候能送到？”

殷追月还没送到？游丹庭腾地起身，撩开帐幔：“怎么回事，你细说。”

“也、没有什么好细说的，就是这一句。”顾秀麟一脸茫然。

游丹庭一面对系统道‘把小冷的数据调出来’，一面对顾秀麟道：“秀麟，你帮我找阿雪过来一趟。”

顾秀麟点头应了。她其实不知道阿雪是谁……应该是，那只狐狸吧？

游丹庭等了片刻，谁知先等到了青桃。青桃抱着一大摞卷轴，见她起身了，又是满脸担忧：“怎么起来了？”

“我找阿雪问点事。”

青桃放下卷轴，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她怪怪的。游丹庭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青桃：“没事。”她一边说，一边探手过来，轻柔地贴了贴游丹庭的额头：“还是这么冷。”对上游丹庭疑惑目光时，她仿佛怔了一下。

游丹庭再次问：“是太江那边太累了？”

青桃摇摇头，正要说话，后头传来她不想听到的声音：“丹丹？”

游丹庭看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见了对方那明显不怎么样的气色，异口同声道：“没休息好么？”

殷逢雪呆了呆，正要笑着回答，背对着他的青桃忽然回过头来，目光锯齿一般刮过，意味分明，叫人惊颤。

“我，还好……”他心虚地走上前去。方才的确对青桃抛下过豪言壮语，说了什么陈罪，可是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还在犹豫。

不想看见丹丹眼中的失望。不想离开。

他知道，她会在乎自己这粒小小微尘。

如果她真的能不在乎就好了。

殷逢雪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