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好一会儿，金契狐疑道：“你唬我？功德这种东西，是你想拼就拼的？”

殷素之道：“你闭嘴。”

游丹庭能够操控功德之力的事，但凡是与她交手过的修士，都不会不知道。金契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果然，金契说完这话，游丹庭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明显了。

“那时在云京，是你的分身吧？”她狡黠地看着金契。金契的分身一定也在那一战中消亡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手段？

殷素之心中有些说不出懊恼，身侧金契不客气地抄起手来：“原来是你。也多亏你了，勉强伤了我一下，不然，我也不会临时决定去烧了华妙门那些人。”

他发现游丹庭的脸色变了，越发得意洋洋：“嘁！没想到吧，要是你当时不下死手，我说不定就直奔碧罗山，不会临时去补魔气了。咦？你不是能说会道么？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

“住口。”殷素之简短道，又看向游丹庭。他抬起手，两指之间夹着一只小盒：“这枚混元丹，我并没有服下。我可以把它还给紫麟宫。”

紫麟宫先前丢失的混元丹，果然是被金契盗走了。难怪，王母花冠上的阵法明明动过，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想来还是靠了金契特殊的本体天赋。

殷素之打断她的思路：“所以，你究竟答不答应。”

“我也想问，你究竟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游丹庭奇道。

她是真的不明白。他亲口说的，讨厌碧罗山，难道现在突然觉得这里风景还不错，想过家家了？游丹庭一直觉得小冷很奇怪，此时此刻，更是奇怪到了顶点。

“这些事没有一件是我做的，”他推卸责任般的瞥了一眼金契，“我也并没有指使他。”

金契愤愤：“喂！”

殷素之根本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放下手，死死盯着游丹庭。

她又露出那种眼神了，明明目光清楚无误地落到他脸上，却总是带着遗憾，仿佛能够透过他的一生，惋惜一件不可修复的残器。

系统调出来的数据依旧是那个样子，游丹庭道：“按你说的话，你我道不同。”继续结到一半的印，功德灵光如海水一般从她裙边缓缓淌下，满身魔气的金契不由得被逼退一步。

“不用逃，”金光中，她神色淡泊，“就算现在服下混元丹，你恢复实力也得过些时日。反正，你们是逃不走的。”

“杀了我，青桃也会死。”

手指猝然顿住，游丹庭看向依旧是一脸平静的殷素之。

金契纳闷：“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她自己都要死了。”

殷素之不理他，继续道：“不仅是他，山脚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其实都是些庸常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他面上浮起仿佛出自真心的笑容：“需要我证明一下么？”他抬起手，金契抽了一口冷气，之间一团小小的金流从金契手臂上分离出来，那金流飞到他掌心，乖巧地盘旋着。

“你知道吧，他们这些日子很辛苦，为了捉回逃走的妖魔，几乎都受伤了，都需要敷药……这时候动点什么手脚，谁都不会发觉的。”

游丹庭看了眼金契：“你怎么说？”

金契没想到她竟然来问自己，语气还那么和平。

“我？”

“是啊，你。若我猜得没错，你真正的形态比方才那个火球大得多。鹿角岭，从前应该是一座金矿吧？”

那日她寻到殷逢雪时，就看见旁边的小溪中闪烁着微妙的光，原本以为是月光，后来殷逢雪在天上练习飞剑时，她又看见从狐狸洞中淌下来的、掺着她的血液的细流，星星点点的金沙，让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幽澜洞主收集那些金银财宝，根本就是在收回他的本体。

金契吃了一惊，又觉得莫名其妙：“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的人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你死了，我也无所谓啊。”

游丹庭笑了笑：“你看他呢？”

“他……”

好听话说过，难听话也说过，不难看出，殷素之根本不想杀她。

“猜过那么多了，我再猜一件事吧，”她道，“去参加道门大会的金契，并不是此时的你。虽然他取胜的方法是有些无赖，不过，就我看来，他身上并无一丝魔气，与你，除却外貌，并无任何相似。”

殷素之看了眼手中的盒子。他方才说的是‘这枚’，看来是此处露了痕迹。

金契不耐烦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游丹庭继续道：“从前从未听说过无灵智之物还能修行，你还真是挺稀奇的，可惜本体被分得这么散，连分出去的一部分都能自己修成人形了。也难怪你不愿受他的管束。如何，若他真借由你之手杀了山下的修士，魔气大涨，你可真就逃不出他手心了。”

金契被她说中，呆了一瞬，立刻瞪起眼睛：“怎么，你还为我好起来了？你挑拨离间啊。”

游丹庭莞尔一笑：“分明是你故意将幽澜洞和银狐族抛到众道门面前，为何说我挑拨离间？”

分明上个甲子幽澜洞也在做同样的事，还做得悄无声息天衣无缝，何以这个甲子忽然就毛躁起来了？

金契分明就是故意露出踪迹，好叫人追查。殷追月那边，大概也是受了他的托，才将阿雪绑过去。

金契本就怀藏二心，倒是殷追月，他就不怕她一时大怒，顺藤摸瓜之后，直接将小冷杀了？

不过，也说不定，或许在殷追月眼里……殷素之这个儿子，已经需要他亲手来推一把了。

说起来三年前捉住小冷时，金契似乎就不在，若是在，恐怕当时还得花一番精力。看来，他俩是不睦已久了。

游丹庭不动声色道：“我再问一次——你怎么说？”

金契忽笑了一声，十分短促。

“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和他都心知肚明。不过，我也没想那么清楚，就是心里不爽，想给他找很多麻烦……现在我不想让他借我的手了。”

殷素之手中的金流忽然冒起锐利尖角，刺猬一般，殷素之托着它的手不由瑟了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色，金色尖刺们立刻抚平回去。

金契啧了一声，对游丹庭道：“你看见了，契约在呢，我没办法。”

游丹庭面上不动，心中暗暗焦急。

现在局势很明朗了，殷素之以青桃她们的性命逼迫她，而她基本没有手段能够阻止他。

她悄悄问系统：“功德小屋能装多少个元神？”

系统也在着急：“最高十个。”

十个？山下的人可不止十个。

原本她想的是，表面上用法力和功德跟这俩同归于尽，背地里悄悄缩进功德小屋。一来呢，她杀了两个魔修，只要她元神还在，功德肯定噌噌涨，出来后虽然没了法力，但防御依旧很厚，但现在……

要不然……

游丹庭心里冒出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小屋能扩建，不对，能升级么？最高升多少？”

系统道：“这看功德值，一万功德多一个位置，”它意识到游丹庭的打算，“宿主，我得提醒你，‘功德小屋’本质是一种保存元神的秘法，这是秘法！山下现在有五十多人，你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功德都赔进去么？”

最重要的是，一旦将功德全部兑换成了小屋空间，那她就算拼上全部力气，也只能重创殷素之他们，能够得到的功德值，也远不能弥补损失。

游丹庭已经衡量得很清楚了：“升吧，改一下程序，被动变主动。哪怕是重创了他们，东仪她们也有机会了。”

系统听起来格外着急：“之前就该把幽澜洞主的身份告诉他们。”

这马后炮听起来不怎么聪明。游丹庭笑道：“谁知道金契他们在哪儿？他无孔不入的，说不定哪根钗子哪条手镯就是他的耳朵。再说，若大家聚在一起，小冷就算再恨我，也不会来找我了。”

某种程度上，她在舍利殿中挑中功德小屋这个新道具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小冷随时会动手，你注意，升一个收一个，不要有空隙。”她嘱咐道。

系统是宿主最忠实的伙伴，就是不说话了。

游丹庭无奈道：“别生气呀。”

透过识海，她看见青桃的元神被收进了小屋。正松了口气，忽听面前冷冷质问：“你做了什么？”

游丹庭挑起眉，感受着体内功德澎湃如瀑般的流失。

“先下手为强，你信不信？”

殷素之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可确实失去了对青桃的掌控。不用想也知道，游丹庭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你不必如此。”他不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何，只看见她貌似嘲讽的轻笑。

游丹庭已经接连收了三个元神进来，失去功德，并不会让她变得孱弱，所以殷素之那句话，仍然听得格外清晰。

“我会回来的。”

系统率先停下了动作。

金契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静谧如旧的小院，他的目光落在院外，意味深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只狐狸不可信，那只狐狸也未必。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殷逢雪是殷追月派过来的哦。”

还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小气得要命。

金契期待着游丹庭的表情，却发现她脸上轻蔑更盛，只听顶上的主人不耐烦道：“不必多言，快——”

游丹庭说：“我知道啊。”

金契惊奇地瞪大眼睛，他下意识抬头看殷素之的反应。

殷素之完全愣住了，说到一半的话也忘记了。

“你知道？”他问，“你竟然知道？”

游丹庭道：“是啊，我审问过殷追月，”她淡淡扫了一眼某处，“他说了很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事。”

殷素之面色苍白，拂袖转身前的那个眼神，就像受了极大的侮辱。

片刻后，碧罗山安静下来，游丹庭忍住想擦汗的手，一边向前奔去，一边对系统道：“快把他们放回去。”元神一直离体倒没什么，大夏天的，肉身可不会等人。

她首先跑到地牢门口，正想打开异界，却发现异界一直没有关闭，只是简单地做了个障眼法在外面。

阿雪就站在台阶中段，月光照进下沉地道，正好落到他面颊上，异常的银白皎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第一次看见夏夜月光。

“阿雪，”游丹庭也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你怎么没关异界，如果我出事了，你怎么办？”

阿雪没回答，就像听不懂她问了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好半晌，他才说——

“你……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