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年三百六十天都飞在天上这一点，镜宫与其他魔宫并无差别，布局普通，一般的宫室长道，一般的碧瓦红墙。

瑞华说，瑞卿起居都在正殿，宫里除了日常巡视的三十多个魔修，就没有其他人了。一来，人少些，镜宫会飞得更轻巧更隐蔽；二来，魔修瑞卿不需要人侍候。

他几乎不离开正殿，自瑞卿修炼成魔，瑞华见他出殿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而年纪更小的瑞陵，就没怎么见过这大哥出门。

唯一的一次，便是瑞卿来弑弟。瑞陵发现大哥的意图，就跑去另一处宫殿找父母，结果发现父亲母亲都不见了，于是又跑去找姐姐。他在前面跑着，惶恐着，甚至跌倒了好几次，瑞卿都没有阻拦他，或者趁机将他捉住，只是在后面阴魂不散地跟着。

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是正午，他额头上却起了一层冷汗。

游丹庭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想想等会儿用什么方式杀了他吧。”

瑞华瑞陵异口同声道：“把他吊在下面。”

瑞华眼里闪着仇恨的光，开口难掩愤怒：“后来，清露道长告诉我们，她找到父亲母亲的尸体了，就吊在镜宫下面，和修士们一起。”她闭了闭眼，轻声道：“血都放干了，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做。”

游丹庭与元翡具无言可说，鼠妖钻出元翡的袖子好一会儿了，它大大咧咧道：“魔修嘛。”

魔修嘛，不奇怪。修魔，就意味着无尽的杀戮与贪欲，为了自己能活自己更强，就要杀死其他人。普通人的爱恨情仇在他们眼里，已微小得不可见了，于是，普通人也就微小得不可见了。

瑞华看了眼鼠妖，神色郑重起来：“姑娘，仙君，我与弟弟一直想弃魔从道，只是苦于没有师父指引，待此事了结，可否请……”她的目光在游丹庭与元翡身上转来转去。

元翡虽然看不见，但这意思他也明白，正要说话，忽觉身下云朵停住，游丹庭道：“这事不难，以后我给你们引荐。”

瑞华心里是想跟着游丹庭报恩的，但这位姑娘一直很神秘，看样子是不会对她和弟弟表露真实身份的，倒也不必不知趣地给人添麻烦。听游丹庭一口应下，高兴感激之余，又有些遗憾。

正要打起精神道谢，游丹庭道：“这就是正殿吧？”

瑞华瑞陵都向下看，同时肯定地点头。

这就有点奇怪了。游丹庭道：“你们这位好大哥，听起来修为也颇有所成，怎么咱们都来这么久了，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呢？”

瑞陵：“或许是真没察觉到？”

瑞华更了解一点，道：“他动不动就闭关，或许现在也在闭关？”

游丹庭笑了笑：“试试就知道了。”她向着宫室放出一朵宝相花。

系统道：“娃娃机只能抓住修为比你低的人哦宿主。”

“我知道，就赌一把。”

瑞卿这个魔头吧，能为了修炼弑亲，一方面可以说明他确实很想变强，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不够强，或者再说明白点，天赋不够强，只能走歪门邪路中的歪门邪路，他在修炼这条路上，已经黔驴技穷。

娃娃机很快就从正殿金顶升回来了，既没有抓住什么东西，也没带出什么东西。

这下可以确定了：“殿里没人。”

瑞华惊呼：“这不可能，他不会离开镜宫的。”

游丹庭点头。刚才宫门前的魔修谈话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若是唯一的主人不在，何必日夜防守不休呢？镜宫除了会飞，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上次游丹庭带人劫走的那一批货物也很普通。

“我下去看看。”她说。

元翡道：“可能有诈，我同你一起。”

“你们一起来么？”游丹庭问姐弟俩。

瑞华和瑞陵同时捏紧了手，瑞华拉住弟弟的手腕，坚定道：“一起。”她的表情就像在说自己已经不害怕瑞卿了。

游丹庭微笑着道：“不用害怕，无论如何，咱们不会死的。”功德小屋随时开着呢，要真判断错误，打不过了，那就溜呗。

云朵缓缓降至地面，四人一鼠集体仰视镜宫的中心建筑。瑞华瑞陵是在回忆，游丹庭是在观察。

方才从天上看，倒没注意到这座正殿已经如此陈旧。

元翡也在观察，他道：“有很淡的魔气，不像有人长时间居住在此。”

瑞陵小声道：“我和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元翡拍拍他的肩，以示自己没有怀疑他们。

正殿大门虚掩着，在外面怎么讨论都是没有用过的。游丹庭率先向前走去，她推开门扉，吱呀一声，正午烈阳照进殿中，又被距离殿门一步之遥的玄石挡住。

这玄石长长方方，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殿顶，光是大殿正面这一面，便树立着一模一样的二三十块玄石，都刻着奇小的文字，细看下来，每块石头上的文字都不同。

游丹庭阅读片刻，虽然从未见过这上面写的东西，元翡问起时，她仍能肯定地答复：“是功法。”

有些东西，读多了就能感觉出来了。

这么说来，这一整面刻的全是功法。她从面前这块玄石的结尾处开始读，再看下一块的第一句，发现连接不上，略一思索，伸指一弹，看似沉重无比的玄石竟然轻灵一转，就这么翻了个面。

“那是……”瑞陵震惊地看着玄石。

他自然不是在震惊这功法的下文是刻在玄石的另一面。

方才玄石那么一转，大殿内部也显露了一个瞬间。他们看见，大殿内部站着数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的确有人！

瑞陵握住瑞华的手：“姐姐，里头有个人，和你很像！”

瑞华本欲令瑞陵镇定下来，不要打扰游丹庭的思路，听见这话，她顿时惶恐起来，无助地看向游丹庭和元翡。

元翡道：“我方才倒是什么都没看见。”

瑞陵道：“虽然只是一眼，但我不会看错的。”

“再看看就知道了。”要真是站这么近都察觉不到气息的魔修，游丹庭也觉得自己可以收拾收拾去鬼界了。

她伸出手，慢慢推开玄石，顺便丢了个火苗进去，也不知扔到什么东西上了，火焰刚落地就变大了，黑暗的大殿内部顿时明亮起来，也照亮了方才众人看到的东西。

那是两对青年男女，成对站在一起，四双眼睛直直看向大殿门口的四人一鼠，衣衫整洁，栩栩如生。

瑞陵果然没看错，那的确是他姐姐——木雕版本。

若是方才光再亮一些，大概就能看清材质了。

瑞陵发现自己犯了傻，立刻红了脸，他看着那两对木雕，脸色又逐渐转白。

其中一对是瑞陵和瑞华，另一对眉眼相似的自不必说了，是瑞家父母。

游丹庭将玄石保持在一个中立的位置，走进大殿中，观察了一番四尊木雕，又上手摸了摸，功德灵光在上面噼里啪啦烧了一阵，她才确定了：“诅咒。”

以灵木为媒，使亡者永不安宁，生者厄运缠身。真毒啊。

元翡在一旁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光是诅咒。”

这个人有时说话不分场合的，鼠妖说不定就是和他学的。游丹庭给他使了眼色，可惜元翡看不见，鼠妖却心领神会地捂住了嘴。

瑞华愤怒得整个人都颤起来了：“他可真会修炼！”她盯着父母的雕像，忽然落下泪来：“娘……”

游丹庭一摆手，木雕上轰地一声燃起了火焰，熊熊火光中，她打量着围成一个圈的玄石，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损招——把这些功法改几个字，等瑞卿练错了爆体而亡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闪了那么一瞬。毕竟瑞卿并不在这儿。而且看样子已经很久都不在了。空气里一股朽木味儿。

“他跑了？”她看向瑞华。

瑞华摇头：“如果这里找不到，我也不知他会在哪儿了。”

气势汹汹来寻仇，到了地方竟然找不到人。游丹庭绕着玄石转了一圈，众人的目光随着她走。她的目光落在仍燃烧着的木雕上。

诅咒的气息正在逐渐消散。

“为什么镜宫会在天上？”她问，“是你们父母将镜宫挪到天上的么？”

瑞华道：“不是，我爹娘的修为非常普通，镜宫是大哥渡劫成魔后才修筑起来的。镜宫为什么在天上……他没有和任何人解释过这点。”

“那……他成魔的契机是什么？”

瑞华摇头，非常抱歉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游丹庭心里已经在后悔没把清露带上了。她定了定神，问系统：“怎么样，检测到什么了么？”

“对比分析了魔气，是陌生来源。周围石头上的刻痕较新，最久距今不超过五年。其中一篇是半个月之内刻上去的。””

半个月？总算有点线索了。

“哪一篇？”

“就是宿主你手边这一篇。”

游丹庭立刻转向侧边细看。这玄石仿佛会吸光，火焰的光芒落在上面，只剩一点点亮，根本看不清字迹。

她正有些烦躁，忽有一只手抚上了石面。

元翡摸索片刻：“很新。是这上面发现了什么么？”

瑞华瑞陵一听也跑了过来，开始努力地辨认起上面的文字，看了片刻，瑞陵疑惑道：“这是最初级的功法。就是魔界的小孩子也会这个。”

瑞华更加惊讶：“还真是。方才在门口我就发现了，这石头上刻的都是初级功法，大哥他为什么会在殿里立这样的功法？”

鼠妖一听是魔门功法就捂住了眼睛，闻言，它恨恨道：“初级功法？肯定是想教坏小孩子！哎呀我小老鼠看不得这种东西，会学坏的！”

元翡依旧摸索着石面，他的眉生得秀气，一皱起来就十分明显。

“怎么了？”游丹庭问。

“这碑，”元翡道，“近期被拓过，已经被拓坏了。”

拓印？游丹庭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被鼠妖带偏了，不过，她确实在和鼠妖思考同一个问题了。

难不成……瑞卿真的去祸害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