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大漠就凉爽了些,天色沉沉,星子成海,足下大漠与天空一般,无边无际。在这样的地方走夜路,就仿佛天地间只剩孤寂行者,心情总是愉快不起来。
游丹庭倒还好,不过她绑着的两个人,一个被压制了法力,体力到了极限,一个心里不痛快,不愿意慢腾腾地走路。是以这一路上,安静得很。
老郑早就骂不动了,沙漠里的风向来夹着沙,他张口就是吃沙,何必呢?瑞卿更是老翁一个,眉毛胡子里裹满了沙子,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全靠绳子扯着走。
游丹庭看天也黑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块还算平整的沙地,施法引火引泉,分发食物。
有水有食,老郑也不能拒绝。
见游丹庭放下食物之后依旧坐得远远的,他一边吃着,一边又想起了白日里游丹庭说的那些话,吃着吃着,发现旁边的老头没动放在两人中间的食物。
“你怎不吃?”
老头摇头:“她不许我吃。”
是了,塞湖边这老头说过,这姑娘不许人喝水的。
老郑犹豫了下,撕了块饼子递到他嘴边:“她又没看这边,你吃吧。”
瑞卿看了他一眼:“你怕有毒?”
说不准呢。老郑见被看穿,嘿嘿笑了两下,放下了手。
瑞卿道:“她要折磨你,不会用这么隐晦的招数。”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了。
老郑却不这么想,他看着瑞卿两臂血肉模糊隐隐发黑的残端,还是没说什么。
他一边吃饼喝水,一边观察着天上星辰计算方向时间。离开组织时,他听说公子痼疾又犯,果然这次天都黑了,还不见有人来。
他盼着组织快派个人来救他,但看着坐在水边入定的游丹庭,又希望干脆谁也别来陪他送死。
一开始,他以为这女子是神宫的叛徒,后来,又以为她是神宫的走狗。
她到底是什么人?
此刻,游丹庭的元神正躺在功德小屋里休息。今日走着走着,总是时不时的眩晕一瞬,接下来说不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元神不稳可不行。
出于对系统道具的信任,也为了不让碧罗山的伙伴们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她没有让楚宴诊过脉。
她有点想不通:“不至于吧,我都没掉境界,被冷弦烧掉的那一半根也在慢慢长回来……系统,你说,会不会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元神和身体本就不契合,元神才这么容易就不稳啊?”
她以前没被打得那么惨过,这一下实在出人意料。
系统这次变成了她另外一个同事的样子,这个同事天生就是严肃脸,带得系统说话时都成熟了几分。
对于游丹庭的想法,它予以严辞否认。
它说:“多躺躺就好了。”
游丹庭突发奇想:“要是我也能找到一个异界,时间流速也像这一个这么慢,就算在里面躺个十七八年,出去做事也不耽误功夫,就好了。”
系统也跟着思考:“如果人人都可以这样,宿主你说做事的效率是会变高,还是变低?”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会变得奇低无比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何况这还是几乎没有代价的明日。
电脑中传来清脆的驼铃声,游丹庭看了一眼:“还没到神使到处抓人的时候吧?”
确实没到,所以那不是神使的驼队。
屏幕上,一只商队正缓缓向游丹庭用法术引来的小湖靠近。
来人了,光看屏幕,可辨别不出来人是敌是友。
游丹庭睁开了眼。
大概是一女绑二男的情况太少见,游丹庭的灵绳又放得长,远远看着就像他们三个把湖水围了一半一样,商队的人也不敢靠近,还特地绕了远路跑到湖的另一边补水。
游丹庭听见瑞卿在远处使坏:“是不是来救你的?”
老郑又疯了:“你有病吧!”
此时已是深夜,又寻到了难得的水源,商队也打算在此休息一晚,卸货的卸货,点火堆的点火堆,小湖亮起了一半,人声微噪。
有几个人看着像是商队里领头的,他们商量一阵,就派了个红衣女子走出来,远远地向游丹庭长拜。
“多谢姑娘容我等在此休息,”那红衣女子捧着一只嵌着红宝石的银酒壶,“这是我家公子从十一神城寻得的名酒石榴裙,姑娘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这是来交保护费的。游丹庭摆了下手:“我不曾给你们指路,不必谢我。”
红衣女子笑道:“此处从前并无水源,必是姑娘施展神通,引了水来。实在是该谢的。”
游丹庭道:“我无杯盏可用。”红衣女子正要差人去取杯,又闻她闲闲道:“也无人可对酌。”
红衣女子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笑意更加恭敬:“姑娘恕罪,我家公子旧疾未愈,不便饮酒。”
旧疾?游丹庭望向驼队内部,所有人都穿得宽松又严实,辨不出身形或是衣料的差别来。
她都主动邀请了,这“公子”竟不出来,看来不是那少年。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留在这儿了,不然等会儿要是那少年追上来不由分说就开打怎么办?
游丹庭起身,顺便扯了扯手里的绳子,示意对面的两个人站起来。
她道:“我并非好酒之人,这湖水也不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不必谢我。到天亮这湖水才会消失,各位自便吧,我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手里的绳子竟没被扯动,转头一看,瑞卿倒是很配合地走了两步,扯着绳子不肯走的,是老郑。
老郑盯着那红衣女子手中的酒壶,十分眼馋。
红衣女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站在原地等游丹庭的反应。
也罢。游丹庭又扯了下绳子,扯得老郑一个踉跄,她撩起帷帽纱帘,挑了挑眉,示意老郑自己去拿酒。
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后才一脸兴奋地跑过去,一个天真的念头从游丹庭脑海里一闪而过:说不定这什么裙真是异界里的名酒,老郑这么高兴呢。
其实看见他那么明显的兴奋表情后,她就明白自己想错了,或许“公子”并不是少年,可老郑也一定认识“公子”。
她愿意放人,以示自己并不是真的有害人之心。
老郑一跑,瑞卿也被带过去了。
老郑与红衣女子交接酒壶的那一瞬,红衣女子掌中银光一闪,游丹庭手中的灵绳就这么掉了下去。
这下游丹庭真惊讶了,她的灵绳材质可不一般,什么法器能将她的灵绳一下割断?
绳子一断,不但老郑的双手得了解放,瑞卿的脖子也跟着解放了,他对这只忽然出现的商队也有自己的想法,打量了眼两拨人后,他迅速地向湖水跑去,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
显然,红衣女子没想到他这一手,正想追上去,忽然想起这整片湖都是敌手的手笔。难道那白衣女子在湖里藏了什么?
想到这个,红衣女子顿时连退数步,顺带着将老郑也拉远了。
她退着退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陌生呼吸声,顿时停住。
游丹庭抬手提过银酒壶,晃了晃:“原来真有酒。”一闻一倒,酒液鲜得就像壶身上的红宝石,酒气芬芳微涩,确实好酒。
见红衣女子面色如临大敌,她又笑着将银酒壶放回那僵硬得忘了放下的手掌中。
转头一看,驼队,火堆,依然在原地,并不是幻象,只不过火堆边的人个个都抽出刀剑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没一个能与她一战的。
游丹庭道:“你们家公子呢?”
红衣女子法力平平,她手中那个能割断她的灵绳的法器绝不是红衣女子自己的。
游丹庭这么曲折迂回地找塞城幕后之人,一是因为这人藏得深,就是瑞卿都没能把这人除掉,可见他警惕心之强,绝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善意;二是因为这人了解异界,无论是瑞卿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打听来的,必然都不如这人了解得多。
异界变成今日这个模样,绝不只是因为瑞卿,即便瑞卿现在死了,异界也回不到最初了。
游丹庭想从根上铲除瑞卿的经营,不能只靠她自己一双手,这个人既知道得多,又有恒心毅力,和他合作,再合适不过了。
甚至她都不想说“合作”,合作要花的不必要的精力太多,取得另一个人的信任也很难,她宁愿当个表面上的恶人,直接迫使塞城之主配合她。
可这折腾了大半天,这人竟然只是派了下属来送死?
游丹庭有点失望。
红衣女子,也就是燕鸿声,道:“雕虫小技,公子怎么会中招?”
游丹庭点头:“确实雕虫小技。”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那就来个大的吧。
燕鸿声提防半晌,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正疑惑时,火堆旁的道友忽然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她法力虽然不济,有些方面却很灵锐,她能感觉到,道友们并不是晕了,而是真的死了,连元神都直接消失了……
她心里一紧,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控诉出生,刚才倒下的道友们却又接二连三地爬了起来,个个惊讶无比:“方才我好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元神出窍了!”
“你也是么?”
“到底搞了什么鬼!”
众人乱纷纷中,游丹庭一面关闭功德小屋,一面对燕鸿声道:“走吧,告诉你们的公子,要是不想自己的下属再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亡,就跟着我过来。”
燕鸿声气得发抖:“公子不会听你差遣的!”
这次公子就是她极力劝阻之下,加上心疾发作厉害,才将仙矢给了她一支。原本她以为,有这一支仙矢,再加上塞城在背后,她在这女子面前也不会完全被动,要知道塞城失去他们不要紧,却万万不能失去公子!
可这女子这样一做,石洞中的命灯只怕……
燕鸿声越想越恨,可恨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这女子究竟想做些什么,看老郑跟了她半日,似乎也有吃有喝没受苦。
游丹庭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去吧。我在第一神城等他。如果他还是不愿意来的话……”她指了指正在水中窥伺的瑞卿:“就把这人带给他看吧。”
塞城之主应该是和神主对着干的,总不能不认识神主吧?
瑞卿没想到自己没出虎穴又如狼窝,但游丹庭和塞城的人说话,哪里轮得到他反驳?
燕鸿声那边也自知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只得带队御剑离去,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