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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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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孝和大长公主设宴款待新晋册封的武将命妇,席间,李含阳突然驾临,以示圣眷优隆。

甫一落座,孝和便瞧见了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待她赐过一轮酒后,便轻声问道:“陛下不若去歇一觉?”

大军凯旋后的第功班赏、兵士安置等一应问题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李含阳接连数日不曾睡下一个囫囵觉,此时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困倦疲乏让她无法拒绝孝和的建议,她点头应允,姑侄二人便借故离了席。

李含阳年幼时随李暨出宫,多半是住在孝和府上,故而孝和特意为她辟出一方院落,名唤“碧海阁”,一切布置用度都按她的喜好来,即便一年也用不上一回,也日日有人打扫。

在去碧海阁的路上,左右也没外人,李含阳不禁捂着嘴呵欠连天。

孝和见状心疼道:“那帮臣子的俸禄岂是白食的?陛下事必躬亲,倒便宜他们偷奸耍滑了。”

李含阳摇了摇她的手,“哪有姑母说的那般不堪,姑丈、安澜阿兄、瞻又阿兄不都是朝中栋梁。”

她既然提到裴骘,话又赶到这里,孝和顺势将她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腹底早就打好的草稿在舌边滚了一滚,便顺理成章地脱口道:“老人常道,手凉没人疼,到底是没个诚心实意的知心人暖着替你分忧,你跟姑母说,满朝文武,那么多男儿,竟就没一个能入你法眼的?”

孝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时极镜旁的怀渊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向镜中。

李含阳在一株银杏树下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树上累累的银杏果,绽出一抹笑。

孝和拿不准她这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想法,是猜到了她来当说客的意图,还是其他什么。

“姑母记不记得,母后还在的时候,有一回我们随父皇来这儿,后院走水,虎贲中郎将以为有刺客,在府上翻腾了好久?”

孝和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子事。”

李含阳笑意不减,从树上收回视线,看着她道,“那是我跟母后闯下的祸事,她怀念起小时候跟外祖父在行军路上烤银杏果的味道了,便也想烤与我尝尝,没成想母后手艺不精,非但没吃成,还险些烧了公主府。我那时还小,懵懵懂懂,依稀记得回宫后她约莫是被父皇罚了。”

孝和闻言也失笑,连连摇头,“你母后呀,自己就是个孩子,只可惜走得太早……”

一束阳光透过树冠间的一道空隙,投洒下来,堪堪映亮了李含阳的眸子,“但我很羡慕她跟父皇之间有如平头夫妻一般相濡以沫的感情。”

孝和顿时听懂了圣心,捏着她的手宽慰道,“缘分到了,陛下也会有,至于跟谁结这两姓之好,陛下自己说了算。可凡事都需有个章法,一口吃不成胖子,你连饭都不吃,还想着肉自己贴到身上去?寻常人家的女郎,到了年纪,家中就要张罗相看了,陛下又非一般女郎,无需盲婚哑嫁,何不大大方方挑个称心的?”

李含阳闻言怔了怔,没接住。

孝和朝设宴的花园方向瞥了一眼,掩嘴压低了声道,“朝中这些文臣皇帝瞧不上,那若是儒将呢?你我姑侄也无需弯绕,陛下可曾见过章老将军带在身边的那个孙辈?本宫有心从那些新授的诰命夫人口中探得一二,听说卸下铠甲,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李含阳脑中浮现出章泽秋身后那名沉默寡言的青年身影,她默不作声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她们都怎么说的?”

皇帝这么一问,孝和心里便有了底——裴骘的算计,十有八九是有戏了,只可惜了那个不会说话的王家女郎。

自打章泽秋回朝封公,章幼廷迁羽林郎将,章府登门造访的宾客就一直络绎不绝,迎来送往之余,章泽秋最记挂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婚事。

是日,得了一点闲,他将章平川、章幼廷父子叫到跟前。

“长留啊,如今骋怀也回来了,他跟四娘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章平川恭敬道,“回父亲,儿想抓紧办。子攸虽则已不在,但越是如此,越不可轻怠了四娘,三书六礼缺一不可。纳财礼已备下,只待同父亲商议,这大媒请谁为好?”

章泽秋并没记着回答他,又看向章幼廷,“你南星世伯家的妹妹可还记得?”

“孙儿随祖父出京的时候,王家妹妹就如狰郎这般大小,印象早就模糊了,依稀只记得,乖乖柔柔的。”一想到自己那个磨人的弟弟,章幼廷就忍不住头大,所以“乖乖柔柔”已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极高评价了。

章泽秋面色肃穆,“骋怀,两姓之好非同儿戏,尽管有父母之命在先,但你这么大了,有些事须得告知于你,免得把人娶回来,一瞧实情,觉得自己被蒙骗,对老家心生怨尤,又与新妇结成怨偶。”

章幼廷当即撩袍跪下,“祖父要说的,可是王家妹妹失语一事?”

章泽秋把眼盯着他,点点头,“我章家上下的男人,命都是大正的,好人家的女儿嫁进来,说难听些,终其一生都要担着做寡妇的风险,所以咱丑话得说在前头,你若立定心意要娶进门,便要宠着护着,章家不兴也不允纳妾那一套,哪怕是无后,也只能过继,你可想清楚了?”

章幼廷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想清了,世伯跟伯娘大义,骋怀敬佩也神往,王家妹妹至纯至孝,若能得此贤妻,夫复何求,骋怀定会好好待她。”

章泽秋父子二人宽慰地对视一眼,“长留,你娘跟东平县主有几分交情,看她愿不愿屈尊为咱家走这一趟。”

东平县主,正是嵩王之女,裴骘的母亲。

章、王两家约定儿女姻缘一事,京城贵圈里的妇人大都知晓,这板上钉钉的保媒差事,显见是送上门的功德福报,章幼廷的母亲一说来意,并不知晓自家儿子算计的东平县主便满口应承下来。

章家上下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转天便接上东平县主,以一双活雁为贽见,敲开了王家的大门。

两家既关系匪浅,长辈们也都有意让两个孩子提前熟悉起来,有些虚礼便就忽略不计了,贵客一落座,王勉便打发三房的双生小子去请王苏木出来见礼。

俩小儿脚底踩了风火轮一般,进到后院就一边四下寻人一边扯开嗓子喊:“四阿姊!章家姐夫来了!”

“他带了两只大鸟!活的!四阿姊我可以帮你养么?“

王苏木院子里的管事娘子听得哭笑不得,一手扯住一个,“小祖宗呦,这可不兴乱喊,什么‘姐夫’,小姐的清誉还要不要了?!”说着,边唤来大丫鬟,“青绿,快给小姐更衣,有贵客至,马虎不得。”

两个小的在院子里转圈,一个心急地喊:“四阿姊你换好没有?”

另一个人小鬼大地扒在窗边殷殷叮嘱,“四阿姊你好生打扮一下,我娘说女要为悦己者容。”

镜前的王苏木忍俊不禁,按下青绿欲往她头上簪步摇的手,从妆奁中捡出一支玉髓长花钿别入发间。

左等右等不见人,窗台上探出两颗焦急的脑袋,眼神刚一落到那梳起垂髻的窈窕背影上,便睁得浑圆。

王苏木起身往外走,双生子彼此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往正屋门口跑,待瞧见婷婷袅袅的人影儿,天冬叠手捂住嘴巴,仿着戏台上世家公子的口气惊呼,“这俏女郎怎生得有些眼熟?”

款冬已经哒哒哒地冲了过去,殷勤地双手握住她的手,实诚道,“四阿姊,刚刚乍一看章家阿兄,我还略略担心,你若跟平日一般朴素,怕是会被他比下去,现在这般就不会了!”

天冬也不甘示弱地赶紧过来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往外拽,“章家阿兄怎会是那般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双生子簇拥着王苏木,叽叽喳喳一路从后院吵到前厅。

远远就听见他俩的声音,长辈们的谈话便也不约而同地渐渐收声,静待王苏木的出现。

章幼廷暗自屏起了呼吸。

一身扶光色茱萸暗纹曲裾深衣的王苏木从屏风后的款款绕出,至厅中向贵客及长辈行礼。

饶是见过京城诸多贵女的东平县主也禁不住赞叹,“好一个标致的女郎!”一边说着,视线一边转向章幼廷,但见他局促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脚齐齐无处安放的滑稽样子,终于剥去一身沙场带回来的血性,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当有的鲜活劲儿。

章幼廷忙乱地抱拳回礼,“王妹妹。”面对娴静美好的王苏木,他的五官六感似有一刹那的失灵,唯剩脑中铺开一幅长河落日烟霞起的画卷。

王勉欣慰地摸了摸下巴,缓声开口,“骋怀,我给你祖父配的药存在药库了,让四娘带你去取。你常年跟刀枪剑戟打交道,小伤小病的,别跟你祖父一般不注意,等老了都找补回来,我这儿也没什么金贵东西,你看看你在军中能用到什么,只管跟四娘说,让她给你找,有备无患。”

这便是默许两个年轻人独处片刻了。

章幼廷谢过长辈,跟着王苏木从前院厅堂出来。

王府的药库在东跨院中,沿着回廊刚行至月亮门处,就遇上了“拦路虎”。

“章家阿兄,那两只鸟是你捕的么?”

章幼廷腿上一紧,他低头望着攀住他大腿的天冬,还没来得及作答,款冬也跟过来抱住了另一侧,自告奋勇,“章家阿兄是要把它们送给四阿姊么?你都喂它们什么呀?我可以帮忙喂的!”

这对双生子简直是他幼弟的进阶版,不善跟孩童打交道的章幼廷顿时脑瓜子嗡嗡的,汇报军务一般言简意赅,“是,喂它们谷类,还有草。”说完,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苏木。

王苏木冲他们比了个手势,两个小的便老老实实地消停下来,不情不愿地从章幼廷腿上松开,款冬不信似地转去抱住王苏木,仰着上半身跟她求证,“四阿姊你真的会给我们缝虎大王么?”

天冬挤开他,谄媚道,“四阿姊何时说话不算过?”他扭头哀怨地看了眼章幼廷,“四阿姊你先应承我们的,便是章家阿兄也不兴插队的。”

王苏木啼笑皆非地点点头,两个小的欢喜地呼哨一声又去院中看大雁了。

王勉嘴里说的“不金贵的东西”,实际比大内御药还难求,老爷子治医严谨,精力又有限,一年也制不出几瓶药,他的药库,称其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东院此时所有房间的门窗都开敞着,一圈看过去,东西厢房里放置着一排排的药柜,耳房里堆放着尚未分拣的草药,正堂西墙根是一面通顶药柜,柜前一条大案,房间东侧置一张长桌,两条木凳,有两名年轻男子相对而坐,正聚精会神地埋首挑选药材。

正房窗下突然响起个干脆的人声,“四娘来了!四娘!兀那小子!来者何人?”

章幼廷循声瞧过去,就见廊下挂着的鹦鹉架上,一只绿衣鹦哥儿边扑扇翅膀边叫,用那绿豆小眼警觉地盯着他。

“好威风的鸟儿。”章幼廷看着王苏木笑。

“它叫芭蕉。”王苏木打手势同他“介绍”。

王商枝跟王商陆兄弟二人并没料到客人会来东院,此时闻得人声,便急匆匆地起身出来迎,一边见礼寒暄一边将人请进正堂。

没被放在眼里的鹦鹉似是受到了侮辱,冲落在最后的王苏木扑棱着叫嚣,“四娘!我饿!四娘!我饿!”

一只腿本已跨过门槛的王商陆顿时回头,只朝它威慑似地竖起了巴掌,它的气焰便矮了三分。

王商陆扭头,“阿兄帮你喂过了,你莫听那贼鸟胡吣!仔细撑着它。”眼角余光捎见章幼廷在笑,又同他解释,“都是四妹妹好脾气惯得它,这扁毛畜生也会捡软柿子捏。”

王商枝立在药柜前,找出方簿看了下,“祖父给章老将军制了药丸跟膏剂,啊对了,还有药浴包……三郎,你去后院取一下?”

王苏木一把扯住王商陆的衣袖,比划了两下,王商陆了然地给二兄递了个眼色,笑道:“还是祖父想得周到,章小将军只管随四娘去挑,什么金疮、冻伤、烫伤这一类的外用药,库里都有现成的,便是没有,跟她说说,四娘也能给你配出来。”

章幼廷再三道谢,便随着王苏木穿堂去到后院。

王勉极看重子孙教育,家中每一个继承他衣钵的孩子,在东院都有各自独立的书房,王苏木也不例外。她进自己的书房取来一个薄子,里面记录着药阁中库存成药的名称、功效、数目、位置等信息,相当于药阁的家底,信手便递给了章幼廷,示意他从中挑选自己想要的。

如此重要的物什,饶是王家人给予他充分的信任,章幼廷也觉得接来烫手,他摆手谢绝,正色道,“此物金贵,妹妹还是收好,军中都有军医,惯用的伤药都有,好刀用在刀刃上,良药也应留给急症。不过,既然有此机缘,我想跟妹妹讨两样东西。”

王苏木收回簿子,认真地听他讲。

“一来,我想替边地将士求个方子,边地苦寒,将士中多发口内、肌表出血,一旦受伤,伤口往往很难愈合,不似疫病,军医应对之法也是治标不治本,骋怀听闻妹妹饱读医药典籍,不知是否能寻到治本之方。”

王苏木沉思片刻,点点头,示意他再讲另一样。

章幼廷佯作若无其事地深看了她一眼,尔后慢吞吞地袖起了手。

王苏木似是在他面上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顽劣,眼中顿生警觉。

果不其然,下一刻,章幼廷竖掌挡在嘴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妹妹,我在军中,三不五时就要往山中去,蛇虫鼠蚁也多,不知……是否能请妹妹缝一枚避蛇虫的香囊,我带在身上,多少也能驱一驱。”

这个请求,乍一听似乎很合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你要说这是私相授受吧,可他的理由偏偏合乎情理还坦荡。

一时间,王苏木看着章幼廷,章幼廷看着王苏木。

她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章幼廷的俊脸立时就似被点燃一般,期待地搓搓手,又得寸进尺道,“刚听说妹妹都会缝老虎荷包……我既送了妹妹一双雁,想来,缝一只雁型香囊也区区不在话下吧……”

竟在这里等着她!

天冬哀怨的声音豁然在脑中跳出来,“四阿姊你先应承我们的,便是章家阿兄也不兴插队的。”

章幼廷就好似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善解人意”地连连摆手,“我自是不急的,横竖被毒虫也叮咬过无数回了……”

久经沙场之人,就因为搏的是命,所以更要赌心计,只擅长跟草药打交道的王苏木又岂是他的对手,一听此言,马上就心软了,同他比划说,他要的这两样,最迟十日定然交予他手上。

得逞的章幼廷爽朗地笑了起来。

太阳逐渐升到天中,阳光透过院内的丹桂树隙从王苏木头顶洒下,明媚可爱。

眼前鲜活体贴的女子,很快就将是他章骋怀的未婚妻子了!想到这里,章幼廷那颗杀伐征战多年渐趋麻痹的心豁然被这一想法点亮、搅热,他望着王苏木,心头一动,此时也顾不上前厅中还有两枚准舅子在虎视眈眈,抬手将她的一只手合进掌中,刻意收敛着力道,捂到胸口,也改了称呼,柔声道:“四娘,那我便等着你……的雁。”

他刻意在最后两个字前停顿了许久,因为他本意想说的就是:今日之后,他便可以安心等着她过门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灼意凛人,常年握刀磨出的薄茧刮擦过皮肤,却不恼人;蕴含着千言万语的寥寥数字,也听得出竭力克制着深海一般浩瀚澎湃的情意。

王苏木微微垂颈,轻轻颔首,脑中有个小小的声音替她作答,“嗯。”

这一句心声,好似一枚投进湖面的小石子,在时极镜中荡起涟漪。

怀渊托着腮,看着莲世中日夜俯首案头的李含阳,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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