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骄龙得水 > 第19章 十八

第19章 十八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四日后,便是除夕。

整个衙门里,唯有裴骘跟王苏木是“外地人”,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二人难免就显得有些孤苦,徐县令不敢让上峰落单,一大早便前来邀请二人参加他们的家宴。

没想到,他在王苏木这里就被婉拒了。

王苏木当初要独门独院的时候,考虑的就是自己日日与疫病打交道,接触的人越少越好,又何况万一出现急症,她留在东院,常打交道的那些大夫们便可尽快找到她。

“王医官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下官委实钦佩。”徐县令听完肃生起敬,“如此,下官便使人来送年夜饭,还望王医官不要推拒。”

裴骘从屋里出来,缓声接道,“我也不过去了,徐大人忙碌一年,家中老小就盼望这一日共享天伦,外人在总归是拘束。”说到这里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话音顿了顿,“倒是有一事相求。”

徐县令束手躬身,“折煞下官,大人只管吩咐。”

“你们这里,年夜食八宝饭么?”

徐县令恭恭敬敬回道:“恕下官孤陋寡闻,倒不曾听闻汤口一带有此民俗,敢问大人,八宝饭为哪八宝?”

“就是……”裴骘望向王苏木,“小王世医给说说。”

“黍、稷、红枣、莲子、桂圆、赤豆、银杏果、红绿梅丝,象征团圆美满。”

“嗯。”裴骘点点头。

徐县令马上心领神会,“裴大人、王医官为国为民,远离京中,年夜都不得与家人团聚,下官委实惭愧,这便命人为两位大人烹制八宝饭,一解思乡之情。”

裴骘袖手,“可你们这儿……有人会么?”

“这……”

王苏木绕是再迟钝,这会儿也感觉到风向不妙了,她赶忙将头转向一边,佯作翻检草药的样子。

“王医官……”徐县令希冀地瞧着她,“可否……”

他本想说的是可否拟个做法,他好安排人去做,但裴骘却一砸拳,兴致勃勃地接道,“是了!小王世医总去广济庵施粥,想来区区八宝饭也难不倒小王世医,同在异乡为异客,难得还要一道过年,不若请徐县令备好食材,你我一同蒸制一份,守岁时也增添些故乡的年味?”

拙舌的王苏木骑虎难下,有口难辨,张了张嘴,没说好,也说不出不好。

徐县令头前一走,王苏木随后便道:“大人,这八宝饭,我也只是儿时见母亲蒸过,真上手恐怕也不得其法……”

“不妨事,只图讨个彩头。”裴骘绽出一笑,恰如玉山上行。

王苏木错开眼,再一次去看架子上枯黄的药草。

裴骘言必信行必果,既说了两人一起做八宝饭,就绝不是单单动动嘴皮子,徐县令派来送食材的人离开后不久,他便主动跟进了小厨房。

王苏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轩逸的身姿戳在粗陋的门前,一边优雅地卷起袖筒,一边浑不在意地问:“我可以做什么?”

不说君子远庖厨么?!

裴骘几步走到她跟前,王苏木下意识就将手中盛着黍跟稷的碗递了过去,口中呆呆地蹦出一句,“大人会淘洗么?”

他信手接过,径直走去了井口边。

谁能想到,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傅大人,为了口年夜饭,竟要亲自洗手做羹!

从门口眺出去,官做得好的太傅大人,淘米也做得有模有样,那双执笔的手被金黄的黍稷一衬照,愈加透出几分暖玉般的色泽。王苏木心不在焉地剥着桂圆皮,果肉滑落掌心,沁凉软弹,低头瞥一眼,竟觉太傅大人的手,与那晶莹剔透的桂圆肉一比,似是更甚一筹。

锅中的水已烧开,乍一揭开盖子,水汽瞬时便氤氲满整个屋子,王苏木越发有种如梦似幻浮在云端的不真切感。

昼短夜长,天色刚一擦黑,徐县令便派人将年夜饭送来,正赶上八宝饭出锅,王苏木将其中一份取出,作为回礼。

金黄油亮的米中点缀着青红白紫,在灯下熠熠生辉,瞧着便煞是吉祥喜庆。

京中贵人就是讲究!徐县令的家仆如获至宝地将饭仔细放入食匣,欢天喜地抬回正院。

花厅里灯烛高照,年饭铺了满满一桌,动筷前,裴骘执起酒杯,“小王世医,愿你从今往后皆坦途。”

王苏木以茶代酒,一字一句地念道,“裴大人,愿来年四海和顺,乐生平世。”

裴骘心念微动,视线在她面上定了一定,点头道,“好一个四海和顺,乐生平世,吾亦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两下一寻,抽出一旁糖果盘中铺垫的红绸,四角一对包好,径直递给王苏木,“敬贺正旦,与你压岁。”

烛花摇影,王苏木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手也不自觉地再一次摸进枕头下。

裴骘的玉佩她本意并不想接,但他说此次南下他身无长物,只除了这块玉佩,若她不喜,等回到京城,可拿玉佩同他换个要求。

跟他置辩,王苏木就从不曾占过上风。

那枚无一丝纹饰的圆璧贴在她的掌心,渐渐透出暖意。

永祐四年正月伊始,年味儿还没消散,裴骘接到了京城传来的急函。

东北边境最大的两个少数民族建海、粟恃已商定联姻,并派使者进京,请求大正皇帝允许新人入京朝贡谢恩。

北地甫定,蛮奴的骑兵被章泽秋率领的大军驱至草原腹地,大正刚刚踏进一个相对稳定的修复期,建海、粟恃却在此时联姻,其背后的用意,很难不叫人深想。

裴骘坐在窗边,看着王苏木在院中忙得脚不沾地,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悬在宽大的棉袍袖口,像两朵灯笼花。也不知粗使娘子给她看了篮子里的什么物什,惹得她眸子一亮,竟有如花开一瞬,刹那芳华。

这一次,他在胸中盘算的那个谋划,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决断。

再想一想,他告诉自己。

又枯坐了一整日,裴骘如一尊木雕般,渐渐被四周的暗色吞噬,院中的灯烛却依次亮了起来。

前院人声混杂,渐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医官娘子,宵夜送来了,贵人那儿……”

“食盒给我吧……阿尨呢?”提起那个名字,王苏木的语调听上去明显轻快了许多。

裴骘挑了下眉,阿尨?东衙院里进新人手了?思忖的功夫,抬眼已见王苏木拎着食盒穿过院子,来到了廊下。

“大人,用宵夜了。”

食盒在外间桌上一放,灯都顾不上点,摸着黑摆上桌,人便急匆匆地要往外处去。

“你且站下。”裴骘安步而出,“阿尨是谁?”

王苏木一扭身,“郭嫂子捡回来一只小奶狗,天冷,留它独自在街上,怕活不下去。”说完,匆匆忙一福身,疾步出门看她的小狗去了。

脚后跟踢起的袍裾,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翻出一朵花朵,不经意绽放出她心底的无邪快乐。

裴骘自己把灯点上,鼻间一嗤,阿尨……她是忘了欺负她的那头蠢驴了么?竟又跃跃欲试地养起狗来。

不,那驴总归也算他们的救命恩驴,阿宝不蠢,还很好。

墙上映出他的形单影只,看不出他思绪腾转,天马行空——她是不是除医书外再没读过其他书目,一点雅趣都没有。她那俩幼弟还会给狗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号叫“金刚”,她却只会阿尨、阿宝地叫。

啧。

阳春三月,灞桥柳絮纷飞。

万物生发,京城四处透着勃勃生机。

章府来了一位稀客——嵩王。

二人都藏得极深,故而朝中鲜有人知道,他们私交甚笃。

“什么风把殿下您给吹来了?”接到信的章泽秋一早就在院中候着,嵩王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他便朗声迎道。

“来瞧瞧你挂印封金过得如何?”

“托殿下的福,好得很。”

嵩王背着手走到他跟前,目光炯炯地睨了他一眼,似嗟似叹,“托我的福……嗯,但愿你等下还能这么想。”

章泽秋不解其意地挠了挠头,“殿下何意?”

嵩王头往他这边靠靠,低声道:“借个方便讲话的地儿。”

章泽秋从他面容语气中都摸不出门道,一路将他请进了书房。

门一关,嵩王便面容肃整地问:“你同我讲实话,大正如今可还经得起干戈?”

“便是有胜算,大正的根基也不稳了。”

嵩王又道:“建海、粟恃联姻,进表欲入京一事你也知晓吧?”

章泽秋语出讥诮,“蛮夷的伎俩,何为朝贡,不过是来刺探罢了。”

“你既知晓,我便不再多言,湛露,咱们都老了,你那把藏了多年尚未出鞘的利剑,此时不拿出来亮一亮,又待何时?”

章泽秋面上神色顷刻敛尽,心头血似有一瞬的凝滞,缓了有一阵他才僵硬地问,“是说骋怀?想让他做什么?”

“我知你呕心沥血带出来的章家军,是想交与他,但如今干戈已靖,帅印虽在你手上,提携他却师出无名。”嵩王字字句句都敲在章泽秋的神经上,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可倘若他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呢?”

嵩王盯着章泽秋,章泽秋睨着嵩王。

“皇帝偏文治,缺的恰恰是可与她同道一心的‘武’,而一个‘章’字,背后挺立的王者之师,便足够震慑四方觊觎之徒,此事若成,是为昭告天下,大正文治武略,不惧任何来犯之敌。”

嵩王走后,章泽秋沉思了很久,才将章幼廷唤到跟前。

听清利害关系后,章幼廷跪下,“不叫祖父为难,骋怀既为将,自当以大正为先,一切单凭祖父做主。只是四娘南下前,孙儿曾在灞桥边许诺要等她回来,如今孙儿失信在先,只求祖父能看在章、王两家的情分上,准孙儿南下,亲口将事情与她当面说清,方不失大丈夫所为。”

章泽秋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恳切跟希冀,硬拒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骋怀,你要去见她,祖父不拦你,可那疫区,便是太傅都只能进而出不得,你又如何全身而退?”

章幼廷磕了个头,“她所在的汤口县,与江都郡一江之隔,孙儿欲请她江上一见。”

章泽秋全然没料到他能对答如流,一时语结地点了他半天,末了把手背到身后,欠着腰问他,“你预谋多久了?!”

章幼廷错开脑袋到一边,避而不答,“大疫之下难免要防暴徒宵小兴风作浪,若连她在何处都不知,一旦生事,又去哪里营救。”

对他的振振有词,章泽秋用力“哼”了一声。

“骋怀,你自幼时我便教你,门楣带来无上荣光的同时,也带来忠贞道义,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越要懂得忍辱负重识大局。见过四娘后,便将这份感情好好封进心底,珍之重之,嗯?”

江南。

江左御史扈辛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进士出身,却立志以文官身应募从军,非要投入武将章泽秋门下,当初若不是嵩王为之牵线给他搭了个台阶,他险些报国无门。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渊源,扈辛之跟这两家都挺熟。

当看过老师信中所托之事后,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此事不难,正好也该给他们送一批补给了,你就跟着运送药草的船去。我即刻传书给徐明一,让他带着王医官一道去渡口,他们卸货的时候,你便同她说话。”

章幼廷闻言大喜过往,抱拳深深施了一礼,“有劳扈大人,如此甚好!”

扈辛之摆摆手,“同我客气甚,一路马不停蹄,你且好生休整一番,满面惫色去见心上人可是不妥。”

章幼廷被安排去休息,扈辛之坐在原处没动,饶有兴味地琢磨起一件事——起先裴骘也是在问过小王医官的驻地后,径直绕过长洲直奔疫区而去,当时扈辛之还没多想,谁知不出月余,又来一个,这很难不叫人多想吧?

念及至此,扈辛之猛一砸拳,禁不住喃喃:“总该不会是铁树精要开花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