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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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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会种地的少年/

石漆是钟岩知道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会种地的人。虽然小的时候每每父母吵架,钟女士都会称呼丈夫“农民的儿子”,但她从没听父亲提起过他会种地的事。

而且,她一直不理解“农民的儿子”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形象。钟女士讥讽地口吻很容易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底层人物,粗鄙不堪,又愚昧无知。

但原来不是,石漆就是“农民的儿子”,石漆才不会令人同情。他真诚,淳朴,勤奋,坚韧;他聪慧,大方,乐观,开朗;他心地善良,通情达理;他有礼有节,风光霁月。

钟岩从来不知道,这么多美好的品质是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跟这样的人相比,她钟岩才值得人同情。

“那你们家现在没有地了吗?”

“后来我爸开始跑长途了,就把家里的地租给了别人,我妈开了个超市,家里收入要比种地好上很多。但我奶奶还留了一小片田,种着花生和玉米。因为我爱吃这两样,是特地给我种的。可惜现在还没熟呢,都等着秋收。”

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钟岩,笑着说,“对了,你知道花生长什么样不?要不要带你去我奶奶的地里看看?”

“我知道,”钟岩无奈地强调,她好歹是个理科生,生物课的植物章节里见过花生的结构示意图。

离开稻田前,钟岩又补充了句,“除了颜色不一样,麦穗上有针,稻穗上没有。”

石漆又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他没想到钟岩还能回到那么早的一个问题上,“哇,看得好仔细啊!这回说得没错,这区别可大了,那针啊叫芒针。”听起来很像是哄小孩的语气。

“来,”说着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递给她,“奖励我们钟同学的勤奋好学。”

钟岩猝不及防还有这一出,接过糖果,“你什么时候带的糖啊?”

石漆也拆了一根,放进嘴里,“嘘!出门的时候路过店里,在收银台那儿顺的。”

钟岩总结了下石漆身上又多了两个令她羡慕的点,家里不仅有地,还开小店。

天色慢慢变暗,钟岩是带着相机出门的,一路拍了好多乡间风光。这会儿光线不行了,便收起了相机。一边专心地吃糖,一边慢悠悠地跟着石漆往家走。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石漆收到了钟岩画好的人像。纸张右下角的logo上,是钟岩手写的三行字,每行都很简短。

“2007年6月”

“于云梦”

“赠石漆”

用的是楷体,和logo上父亲书写的“颜衷”是一样的字体。

“画得真好,”少年惊叹道,想用手抚摸“自己的脸”,但又怕会磨损画面,只好忍住,“比我照镜子还要像我自己!”

“也太自然了吧,连眼神都能画出来。”

“钟岩,你太厉害了,你要是考央美,肯定能考上!”

“我一定好好保存!钟岩,你可以做画家啊!哇,钟大画家的真迹以后肯定值好多钱。”

石漆一直夸个不停,钟岩笑着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

她的人生梦想从来不是成为像她父亲那样的画家,也不是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医生。其实这么说也不对,仔细想一想,她其实并没有人生梦想。

钟岩履行了她的诺言,石漆其实也没闲着,他一直在帮忙打听钟岩口中的“颜家村”。家里没开宽带,大热的天,少年骑车去了镇上的网吧。孝感作为地级市,倒是有自己的门户网站。但显然2007年的时候,这套系统建成才没多久,功能还很不完善。石漆几乎将网页上的角角落落都点击了一遍,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资源。

网络这条路走不通,少年又跑了一趟县政府。这一回没让他失望,收获颇丰。孝感市下辖七个区县,云梦是其中之一。进了服务大厅,接待他的是一名穿着制服戴着眼镜的办事员,看着很年轻。

虽然年轻,工作起来却认真且热心。听完石漆的诉求,利用政务内网帮他查询了全市范围内有关“颜家村”的信息。

原来,钟岩儿时的记忆没有出错,孝感真的有叫“颜家村”的地方,而且还不只一个。与云梦毗邻的两个县,从地图上看,一个在云梦的上面,一个在云梦的下面,各有一个“颜家村”。

但遗憾地是,钟岩对这两个县的名字一样地陌生,并不能直接缩小范围。于是,两个人打算明天白天出发,一个一个地去碰运气。足够幸运地话,说不定去的第一个县里就会有钟岩的老家。

去邻县的大巴上,钟岩并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感受。毕竟,准确地讲,“颜家村”不算她的故乡。她不在那里出生,不在那里长大;那里不曾有过她任何的生活痕迹。那样的地方,应该叫做祖籍才合适。

石漆坐在她的身旁。俩人偶尔会交谈,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能感受到钟岩的兴致并不高,甚至情绪也有些低落。

只言片语里,他了解到钟岩老家的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其实她在寻找的“颜家村”已经不剩什么亲人,只遗留下一座空宅子而已。

就连这座空宅子,也不过是她脑海中的一个画面。钟岩的画工很好,石漆让她试着把房子的样子画给他。女孩儿没有拒绝,接过石漆给她的圆珠笔和记事本。

县道的路况很一般,客车时不时会颠簸一下。她却彷佛感受不到,落笔依旧很稳。线条不断变多,最终她记忆中的房子呈现在了本子上。

少年看着眼前的图片。三间屋式样的平房,院子是敞开式的,并没有修葺围墙,平房前还有一间独立的厨房,面积比正屋小得多,房顶安了烟囱。厨房前还栽有一颗大树,钟岩画得真的很好,他一眼看出那是一棵枣树。

石漆相信她已经把能记起的所有细节都复刻出来了,但他没有告诉钟岩的是,这样的房屋布局他太过于熟悉。在他们这儿的农村,十户里起码有八户都是这样的设计。

等到了第一个“颜家村”,石漆终于宽心了一些,刚刚在车上的担心有些多余。他的那份熟悉感其实是来自于童年的亲身经历,90年代的农村房子可不就长那样吗?

可现在都2007年了,谁家还是平房啊?再穷的人家,就算是借钱也要建个小二层的外壳,把面子撑起来。

村子其实挺大的,钟岩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爷爷奶奶的名字,没法儿向村民打听。还好,两个人多的是力气和时间,于是,只要是看得见房子的地方,就一排一排地走。村屋建得并不聚集,时而要穿过大片无人的田野。

烈日似火,又毫无遮蔽。虽然钟岩戴了一顶棒球帽,不至于被太阳刺伤到眼睛。但身体一直处于暴晒中,她一个平时几乎不出汗的人,此刻也有了汗流浃背的感受,只能庆幸今天出门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

但走在她前方的石漆没能幸免,衣服整个地被汗水浸透,原本宽松的白T紧贴了在皮肤上。钟岩看着他后背的线条,心想,原来白面书生也能拥有这么健壮的身体。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给女孩拿了一瓶水。钟岩接过已经被拧开的矿泉水,随即喝了一口,身体累到完全不想抬头。放空地继续喝了几口,等她的眼神终于聚焦,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的地方是哪里。

十七岁的钟岩,身高一米六五,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再长一点。但以他俩目前的身高差,真的不怪她看到的,是男生发达的胸肌,线条还特别地明显。

意料之中地被水呛到,还好咳嗽能解救尴尬。连续咳了好几声,石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手轻拍了拍女孩的背。好容易咳嗽停了,钟岩在闭眼和抬头间,选择了后者。

画面切换成了石漆的脸。明显他头上戴的渔夫帽防晒效果一般,少年的脸就像刚从水里洗了出来一样。钟岩自己没有买过这种款式的帽子,也是第一次见男生戴渔夫帽。

帽檐上柔软的圆弧度线条,很好地修饰了脸上的棱角。帽子下的这张脸庞,英俊自是不必说,但除此之外,还透出一股憨憨的可爱,莫名地让人心生喜爱。

见女孩儿看着他笑,却不说话,石漆开口道,“怎么了?是不是被太阳晒傻了?”

钟岩答非所问,“你真好看!”

说完也不管石漆的反应,径直走到了前面。

等到俩人终于用脚丈量完了整个村子,时间又过去了两个钟头。也不能说这一天全是无用功,起码排除掉了一个错误答案。要去的两个县分别位于云梦的一南一北,显然今天来不及去寻找正确答案的所在。

俩人在陌生的镇上,吃了一碗桃花面。面条的名字很好听,据说是当地的一道传统风味面食。做法是把煮熟的馄饨和面条放在同一个碗里,再浇上臊子。

单看做法,有点类似钟岩小时候在广州常吃到的云吞面。碗里当然并没有桃花,只是因为馄饨在面条上,肉馅透着红,看着就像桃花一样,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钟岩的吃饭速度不行,饭量也一般。但今天实在是饿的厉害,到最后,连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石漆面前自然早就是一个空碗,结完账离开,不忘问她,“桃花面好吃?还是云梦的鱼面好吃?”

好像没什么可思考的,答案脱口而出,“鱼面好吃。”

其实刚刚的面条吃着劲道,很有嚼劲,馄饨的肉馅Q弹,面汤也鲜美。客观上评价,是好吃的。但再怎么好吃也比不上鱼面啊。云梦鱼面可是你亲手煮给我的,钟岩心想。

面馆的位置就在车站附近,石漆买好两张到云梦的车票,两个人就原路返回了。

第二天的行程和前一天大同小异,连结果居然也一样。在石漆看来,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按照钟岩的说法,她们家的老宅这些年一直空置,她父亲偶尔回去一次,但并未翻建过房子。而且有村委会的存在,房子不大可能会被其他村民侵占后改建。

可他确信,这两天在邻县村落的搜寻,并没有任何的遗漏。除非,他们走遍了每一寸土地的“颜家村”,并不是钟岩的爷爷奶奶一辈子生活过的颜家村。

他还记得前两天的那个兢兢业业的年轻小哥,帮他翻阅了他们市的所有地方县志,只找到了这两个颜家村。既然解决问题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会得不到答案呢?

有一个问题石漆没有发现,其实整件事情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是钟岩的说辞。但自始至终,他从未生疑;钟岩的每句话,他都无条件地相信。

回去的车上,累当然是累的,毕竟又是走了一天的路。但钟岩的脸上并不见沮丧,甚至比早晨去邻县的路上还话多了一些。仿佛这趟出门就是纯粹的旅行,能不能找到祖宅并没有那么地重要。石漆见状,原本想宽慰的话就收回了肚子里去。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农村的晚饭普遍吃得早,客厅里没见着人,但桌上有石妈妈给他们留的饭菜。这两天他俩一直早出晚归,一整个白天地不着家。大人们只当孩子们高考刚结束,出去疯玩儿了,也没怎么过问。

虽然钟岩来到云梦的第一天下午,趁着小姑娘在二楼午睡,石妈妈把自己儿子拉到一旁,问了几句悄悄话。问来问去,关心的无非就是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石漆倒是义正言辞地一口否认,只说俩人是关系好的同学。但做妈妈的又不瞎,看着这些天自个儿儿子的表现,心里早下了结论,恋爱是肯定没在谈的,但这臭小子肯定是喜欢人姑娘的。哎,儿大不中留啊!

其实这些天的相处,石妈妈也很喜欢钟岩。小姑娘不是活泼的性子,话少,又内向,但看得出来,家教非常好。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就发觉她爱吃鱼,也爱喝汤。自此顿顿桌上都少不了这两样。

掀开菜罩,石妈妈今天做了红烧鮰鱼,菜苔炒腊肉,和莲藕排骨汤。石漆去厨房盛饭,端出来两只碗,少的那只给了钟岩,自己吃的那碗,米饭满到不行。

钟岩心无旁骛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鱼,石漆妈妈的厨艺真地很好,好到让她觉得吃饭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

这几年来,她对好多事情的兴趣都在慢慢减退,不再画画,也不愿和人交流。即使每日在学习,也只是身体和大脑的机械运转,不断提高的成绩带给不了她丝毫的快感。

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低落消沉,在必要的场合,完全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但掩盖掉的负面情绪并不会真的消失,任何一个独处的空间,都有可能会突然发作,来势凶猛到很想让自己在这个世上消失,就如北京的最后一晚那样。

当时抱着必死的信念离开了家,甚至在火车上的时候,也以为颜家村会是自己的人生最后的归宿。但命运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转动,人类预知不了它的方向。

她遇到了一个叫石漆的男孩儿,来到了他的家乡云梦。这里没有高楼大厦,但有溪水林木,起伏的山峦;有绿瓦红墙,金黄的麦浪。闻得到花香,听得到鸟鸣,看得到繁星满天。

她重新开始画画,去田间认识作物,品尝出美食的味道,期盼每晚的电影时光,和少年一起短途旅行。桩桩件件,都让她感到开心。这种开心的情绪甚至有些陌生,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得到。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条鱼,碗里的米饭也见了底。石漆开始收拾桌子,笑着问,“今天怎么不把骨头给摆出来了?”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取笑她之前的那架武昌鱼的完整骸骨,但钟岩还是做了思考的神情,而后给出答案。

“这条鱼的身体不太好看。”

石漆哭笑不得,这种回答完全是钟岩的风格。

“原来钟小姐除了看脸,也看重身体啊。这年头,做人做鱼,压力都好大啊!”

“你不用担心,因为你的身体很美。”

对方的话说得一本正经,但苍天啊,能不能来个人教教他,听到这种赞美,本人要做个什么样的反应啊。

还好准演员的心理素质过硬,表情正常地做了一个合理猜测。

“是之前素描需要的观察吗?”

“不是,”钟岩答道,“那本画纸的尺寸不合适,只能画你的脸。”想了想又问,“你原本想要的那张画像是希望我画你的全身吗?”

“不是,我不想,”石漆连连否认,却给人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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