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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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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的蝴蝶/

那天回到石家,已经快到傍晚。答应了在院子里帮忙晒面的两个人玩到吃饭的点才回家,石漆倒是无所谓,但钟岩心里愧疚,去厨房给正在做晚饭的石妈妈递盘子递碗,又简单解释了一下在外边耽误了大半天的缘由。

石妈妈听说钟岩找到了自己爷爷奶奶的老家,也很为她高兴,说她这趟返乡的旅程总算有始有终。

吃过晚饭,平日里该看电影的时间,两个人都在忙着收拾。其实,主要也是钟岩在看石漆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她来时一只书包,里面统共也没几件衣服,这会儿早就卷好放进包里了。

石漆坐在饭桌边,一份一份地给鱼面装盒,想到一句就会问一句。

“手机充好电了吗?”

“嗯。”

过一会儿。

“相机的那些线有没有都收好?”

“嗯。”

再过一会儿。

“身份证放好了吗?”

“嗯。”

还有,“现金带的够不够?”

“嗯。”

再来,“雨伞放进包里了吧?”

“嗯。”

忙活了一阵,总算把晒了一天的鱼面全部装盒。接着又把这些密封的塑料盒子,连同奶奶买回来的各种云梦特产,一起装进了一个旅行用的尼龙袋里。

站起来,石漆敲一敲后背。

“要不要喝点米酒?”

“嗯。”

嗯?钟岩反应过来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石漆。

“哈哈哈哈哈,”石漆开心地大笑。

“云梦的最后一晚了,睡前想不想尝一尝咱们这儿的孝感米酒?我奶奶亲手酿的哦,比外面买的还好喝。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你要想的话,我就去给你偷,我知道奶奶把酒坛子藏在哪儿。”

石漆一脸干坏事想拉人一块儿下水的表情,结果钟岩毫不犹豫地就点头了。明明那天在镇上过早的时候,答应了回家再给她喝酒,结果到最后一天才提起这事,钟岩还以为他忘记了。

既然钟岩点头,石漆立刻去厨房找酒。钟岩跟在他后面,被他扔了几样东西在手里拿着。等厨房灯再次关闭,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楼梯上楼。大贼抱着个颇重的酒坛子,小贼左手两只玻璃杯,右手一只酒勺子。

到了二楼,石漆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先把酒坛放下,等钟岩也进了屋,赶紧把房门关上。关好门后,给钟岩解释。

“奶奶屋里亮着灯,估计还没睡呢。老太太眼睛虽然老花了,但耳朵和鼻子都还灵着呢。我俩要这会儿在一楼偷酒喝,保准坛盖子一掀,她就能循着酒香把咱抓个现行!”

石漆的卧室虽大,但还真找不出一把多余的椅子来。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让钟岩先坐,他再去楼下搬一把上来。

“别折腾了,”钟岩制止了他,“小心被奶奶听到。”

“坐这儿就好了呀,”说着径自在床前的一片空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看他,“这块给你。”

说完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放到了地上,顺势把背靠上了床沿,伸直双腿,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石漆毫不扭捏,把酒坛抱到地上后,自己也爽快地坐了下去。跟客厅里的大理石地面不同,石家所有卧室里铺的都是实木地板。大夏天的,小坐一会儿,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受凉。

“你是不是本来还想坐那儿喝?”

钟岩用手里还没放下的酒勺指了指前面那张大书桌。

不远处的橡木书桌上还摆放着不少学习用的文具,桌面宽大,东西并不显杂乱,旁边是一把配套的多功能沙发座椅。

在一个读圣贤书的桌子上,两个未成年人坐着对饮,石漆显然也想象出了有些滑稽的画面,和钟岩一起笑了。

手里的长酒勺被人拿走,石漆掀开坛身上的盖子,钟岩立刻闻到了浓郁的米香味道,实是诱人,忍不住凑近,大口吸进坛口上方的空气,双眼好奇地看着少年手里的动作。

酒勺的长柄发挥了作用,不仅能舀出靠近坛口的酒水,这部分液体清澈透明,里头本身也悬浮着一些糯米,还能往下沉到酒坛的底部,捞出一些更加厚实的乳白色的米粒。

舀酒师傅明显厚此薄彼,一样大的容器里,酒水却一多一少。钟岩瞪着石漆,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直到不多时,玻璃杯中的水位线一样高,才端起了自己这边的酒杯品尝起来。

钟岩先浅尝了一口,味道甜甜的,口感很清爽,完全没有自己以为的那种强烈的刺激感。手上两百多毫升的玻璃杯,其实也没喝几口,米酒就见底了。

最后的糯米嚼完咽下,嘴巴里留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和香味。钟岩没有回味太久,空酒杯又举到了石漆的面前,示意师傅舀酒。

“你别喝这么快,”嘴上这么说,手里还是很识时务地拿起了酒勺,“再喝一杯哦。这可不是牛奶,米酒也是有度数的。”

钟岩乖巧地点头,看着玻璃杯再次被盛满才肯挪开。送到嘴边,想想又再次移动,直到靠近石漆手上的杯子,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干杯!”

第一次喝酒的钟岩同学,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豪爽地一口闷。动作迅猛到石漆还没来得及跟她碰杯,对方那边已经只剩零星的几粒糯米还挂在杯壁上。

钟岩回过神来,看着还维持着敬酒姿态的石漆,口中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回也不等师傅打酒了,自己主动抓起了酒勺,一勺接一勺地往杯子里舀,直到又是满满一杯。

放下酒勺,把自己的满杯端到石漆半杯的下方,姿态谦恭,这回嘴中说着“干杯”,等待对方先动作。

石漆绝对没有预料到钟岩身上会隐藏着“酒鬼”属性,等了半晌,只能无奈地和她碰了杯,语气却最是真诚。

“钟岩,明天一路顺风。”

“噗嗤”笑出了声,钟岩想逗一逗眼前的少年,于是一本正经道。

“石漆,以后有人坐飞机的话,你可不能再祝人家‘一路顺风’,这话不吉利。”

石漆没有坐过飞机,也不懂飞机的飞行原理,但他在田野上放过风筝,知道风筝要逆向放的道理,因为一旦顺风,风筝就会失控。

做了这番联想后,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端正地坐好,严肃地看向钟岩,“我收回刚刚的话,钟岩,明天要一切顺利。”

结果,钟岩听后笑得更厉害了。

“石漆,我骗你的,”右手搭上他的一侧肩膀,轻轻地捏了两下,试图让对方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飞机有自己的动力源和控制力,它不靠风力来飞翔,所以顺风或逆风,对它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我,”边说边收回石漆肩膀的手,指向自己,“既不迷信,也不怕死,所以,石漆,你可以对我说‘一路顺风’。”

虽然此刻的钟岩意识还算清醒,口齿也伶俐,但石漆的判断不会错,她就是醉了。

“钟岩,把酒杯给我,别喝了。”口气还是和刚才一样地严肃。

钟岩当然拒绝,紧紧捂住酒杯。石漆又不能真的用力上手去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整杯酒又被喝进了肚子里。

这人边喝还边说瞎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醉了?我没醉——”

“你刚祝我‘一路顺风’,我还没想好祝你什么呢?”

石漆这会儿想把“一路顺风”这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撕碎的心都有了,旁边的醉鬼还在继续。

“我想想啊,说什么呢?我没学过祝酒辞,”说话的人居然还一脸苦恼。

“啊,人生四喜。石漆,我祝你,以后能,‘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声音居然还越说越大,少年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被捂住口鼻的人还一脸不解,通透明亮的眼睛看向他,流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石漆怕她呼吸不畅,松开了自己的手。

重获自由的傻子,固执地把没念完的祝辞一口气说完,“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因为声音识相地小了很多,石漆也就放任不管了。

“漆漆,你不喜欢吗?”

旁边有个小可爱歪着脑袋看向他,似是想到刚刚念到四大幸事的哪一桩时被喊了停,居然还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石漆也不知道她在“哦”个什么,但跟个酒鬼讲道理显然毫无意义。打算结束今晚的酒局,拿出陶瓷坛里的勺子,结果钟岩眼疾手快,要说她醉了可能都没人信,整个上半身压在了酒坛上,阻止了石漆盖酒的动作。

“你要干什么?”石漆都气到好笑。

“我再喝一杯,”没握酒杯的那只手伸出了一根食指,晃了一下,做出保证,“最后一杯。”

“不行。”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

“我给你念诗,”趴着的人显然不想放弃,“我会背好多好多的诗,和词,你想点哪首?要不要来一首应景的?”

石漆的脑袋有两个大,眼前这位醉酒的仙子实在难缠,只好妥协,把手中的酒勺递给她。

又是满满的一杯,第四杯了。号称自己的酒量是“一直喝”的石漆,这晚只喝了一杯。他这会儿正在无比清醒地后悔着自己一个小时前作出的邀酒决定。

酒仙满足地品了一口酒,高举酒杯,朝着因为拉着窗帘所以其实根本看不到的月亮的方向,开始了她的诗歌朗诵。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原来是《短歌行》,石漆心里想到,没有打断她。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嬿,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念完一整首,诗仙钟小姐总算尽了兴。虽然从专业的表演角度来看,这场诗歌朗诵连及格分都打不上。好在这台没有感情的背诗机器此刻也累到断电了。

“喜欢曹操吗?”石漆生怕她还要表演其他朗诵,赶紧转换成对话模式。

“嗯?”酒精开始上头,钟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石漆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不喜欢。”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更不喜欢李白。”

石漆当真了,正准备问为什么。钟岩自己给了答案,“太长了,好烦啊,做了个梦,写天姥山,送了个别,写蜀道难。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那么讨厌杜甫吗?”

就不该把一个喝醉的人的话当真的,石漆这会儿已经猜到答案了。钟岩自问自答,也很开心,“虽然杜甫被选中的诗更多,但每首都很短呀!你想听我念《登高》吗?”

“我不想。”石漆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边把她手中的空杯拿走。

这回钟岩倒是没有反抗,坐那儿认真回忆内容呢。不一会儿,遭到观众拒绝的表演者,还是饱含热情地念道。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石漆这会儿简直是要听笑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名和诗啊!

“钟岩,我们要回去睡觉了,能不能自己站起来?”石漆蹲在她旁边,循循善诱。

钟岩乖顺地点点头,收回伸直的双腿,手掌扶在地上,用力撑起,膝盖带动大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石漆松了口气,虽然钟岩身体晃动并不算稳,但勉强能自己站起来。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心放地太早了点。能站和能走,完全是两个概念。

醉酒的钟岩显然更加意识不到这一点。右脚往前挪动了一小步,重心调整失败,左脚还没来得及跟上,整个人直直地往前倒去。

目睹全程的石漆,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站起来,这会儿拉住她阻止下落已经毫无可能。身体反应迅速,找准位置,立刻躺下,果然一秒不到,钟岩就落到了她怀里。

女孩儿的身体又轻又软,加上落下的高度就那么丁点,被砸的他当然是一点不疼。

但钟岩就不一样了,醉了酒,只是意识不全,又不是丧失了感官。她知道有人接住了她,可感谢的话是一点也说不出口。因为身下的垫子比地板还硬,她还不如刚刚去撞地板。

好容易从石漆身上翻了下来,想拿手去揉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胸,但问题是手也很疼,刚刚有好几个指骨同时敲击地面,和光滑的木制地板碰撞,声音无比响亮。

石漆利落地站了起来,看着疼到快哭的钟岩,一脸无措。

想着也不能一直躺在地上,“去睡觉吗?”

钟岩点头。

“能站起来吗?”

这回摇头的幅度比刚刚大多了。

“行吧。”石漆小声地吐了两个字,转身先去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钟岩还放松地躺在地上,用自己已经不怎么活跃的脑细胞思考“行吧”是什么意思,整个人已经凌空,被石漆抱在了怀里。

原来,公主抱是可以从地面开始的,一个普通的人类也是可以拥有这么强的核心力量的,钟岩觉得自己的认知得到了刷新。

一个受力点在腿弯处,另一个受力点在钟岩后背的肩胛骨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她的双手还保持着搓揉指骨的姿势,犹豫着要不要去环住石漆的脖颈,好让他抱的不用那么费力。

“你别乱动啊,我抱人没经验,这回要掉地上,我可接不住你。”边说边朝钟岩的房间走去。

“求求你了,千万别接,就让我砸地板吧,你那么硬,砸你身上我更疼。”总算是把刚刚的委屈给倾诉出来了。

石漆也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出,一言不发,幸好穿过的客厅没开灯,看不到少年又一次泛红的耳垂。

被轻轻地放到了床上,钟岩立刻把自己整个人卷进了被子里,闭眼装睡。

石漆笑了,这会儿懊恼自己酒后失态了是吧。帮她把床边的椅子挪到桌子那一侧,免得她万一起夜会被绊倒。

“米酒别看它度数不高,后劲可大了。你赶紧睡觉,不然明早肯定头疼。”石漆说了半天,没人应答,装睡的人自然答不了他。

“晚安。”给她关了灯,带上房门。

屋子里变得漆黑,钟岩睁开了双眼,轻轻地说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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