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尤鼻间萦绕着熟悉的冷杉和松木香。

她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试探问道：“哥哥？”

听到褚尤沉得有些发闷的声音，奚承霁才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赶忙松开。

“醒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所以奚承霁握着拳假装咳嗽了一下，又扭头查看仪器上跳动的各色数据。

褚尤嗯了一声。

或许是她的精神力还算充盈，这次意识归位后并没有上次痛苦。

褚尤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顺着身前看去，除了奚承霁罕有紧张神色的面容，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白发少年。

他静静伫立在墙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身上带着淡色光晕，将自己与周围的景物分割开来。

不说话时更像是某位艺术家手中精心雕琢而成的雕塑，黎皞的眼神漠然，透过奚承昭的背影直勾勾盯着褚尤。

褚尤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自己刚刚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存在，只知道这一眼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奚承霁看出她的不对劲，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顺着褚尤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往身后看，褚尤拉着他衣袖说：“哥哥，我这次睡了多久？”

奚承霁被她转移注意力，没有再去看身后的东西。

白发少年见褚尤极力掩饰的模样，轻轻歪着头靠在墙上，继续若有所思地观察这两个人。

“我收到你断联的消息后，立即把你和承昭带了回来。”奚承霁很少情绪外露。

作为奚家现任家主和总司掌权人，他的情感永远内敛含蓄，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端正稳重、不偏不倚的矜持外壳。

就算是在家人面前，奚承霁也很少有真正松懈的时刻。

自奚承霁介入三司这趟浑水中，褚尤只见过他三次破例。

一次是为奚承昭就职前，他以奚家名义为靖命司填补了过往的财务空缺，并联系媒体撤掉了关于奚承昭任职争议的热搜话题。

第二次，是他身居高位，仍旧选择亲自进入副本，劝说褚尤回到十一区。

而最后一次，就是他与归川谈判，坚持让褚尤获得更多自主选择权。

如此这般，奚承霁还是满心愧疚，他垂下眼，没有去看褚尤的脸。

“抱歉，身为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和承昭。”

褚尤听了这话，不觉得他该向自己道歉，反而安慰他：“副本内危险重重，你能力再强，也会有力不从心的地方，要是你处处都能预见危险，恐怕三司对你的管控会比对待我更加严苛。”

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奚承霁听了，却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

他只是沉思默想，看着褚尤脸上的笑，眼神微颤。

良久，久到褚尤问他怎么了，奚承霁才再次说：“不，这是我的错。我本可以阻止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褚尤这才在他的话中琢磨出一些不对劲。

难不成是奚承昭没有按照她预料的那般苏醒？

褚尤的心一下沉了。

“是小昭出事了吗？”

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褚尤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她心里立刻设想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奚承昭还是没能逃过异化侵入，连意识都与异化融合。

褚尤开始迅速思考解决办法。

奚承霁把她按了回去：“你放心，小昭比你更早醒过来，异化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除了身体虚弱，暂时不能再接任务外，他已经可以暂时脱离三司管控自由活动。”

褚尤松了一口气，感叹道：“那就好。”

或许是刚刚太激动，她听闻奚承昭平安，猛然松懈下来，整个人的身体又瘫软下来。

“这次副本任务中的净化针剂有问题，总司已经把相关人员拘留。尤其是与你一同进入副本的晁今歌，是重大怀疑对象。”

褚尤已经知道了净化针剂有问题，晁今歌可能会有麻烦，但是她没想到总司会在这件事上插手。

晁家的实验室设立在归川內部，其各项净化药剂的项目一直都是热门，只有禀灵院每年最优秀的学生才有可能被选中进组研发。

净化针剂出了问题，怎么看主要责任人都不应该是晁今歌。

“责任怎么可能在晁今歌身上？她也是使用了这批新药的任务执行者。”

褚尤回想了一下副本内的情况，晁今歌对逃逸的服务员使用了净化针剂，估计是想帮助她，但是没想到她在注射后会死亡。

但她在与队友通讯时，却坚持声称是自己杀了那个服务员。

如果不是队友坚持使用这个针剂，她很有可能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是她自己担下责任，主动自首，承认了净化针剂是她一人过错，对吗？”

褚尤精神力失联期间，晁今歌已经苏醒，她抓紧时间用自己的前途填补了这件丑闻。

净化药剂的研发历史已久，也并不是所有药剂都安全。

事实上，自归川开始使用药剂，它的副作用一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异化发作后往往情况紧急，如果使用途中造成任何不可逆的伤害，使用者也不会怪药剂有问题。

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谁还会怪它有副作用呢。

哪怕有副作用，这种针剂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上。

有的用就不错了，这是所有归川学生的共识。

可据褚尤所知，晁今歌虽然在归川有些名气，但利万殊的实验项目中根本没有人对她抛去橄榄枝。

甚至在晁家新一代中，她也不是下任家主的有力竞争者。

能力不是最强，学术研究也毫无成就，甚至连出生时机都不占优势，上头有那么多叔叔明争暗斗，她父亲孩子也不算少，根本无暇顾及这么一个半路领进家门的私生女。

归川论坛上一直调侃晁今歌早晚要回家继承家业，但褚尤在没离开奚家前根本没有听过这么一个人物。

褚尤和晁今歌都是十一区几大家族的边缘人物。

一个养女，一个私生女。

都是因天赋被破格录取，在归川得以大放异彩。

家族对她们的期盼还不如学校多。

除非归川有意向留人，不然按照这种情况，她俩毕业后多半混不到自家产业的核心管理层，顶多和现任家主搞好关系，随便找个位置安度余生。

褚尤在这个世界没什么追求，所以进了学校就开始躺平摆烂，虚度时日。

但细数晁今歌的脚步，她的每一步都是慎之又慎，从进入学院展露天赋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

这是个极其自尊要强的女孩儿，在家族不重视的情况下，凭借自身让所有人看到她，爱惜羽毛到了极点。

晁今歌的目标应该不止是做个家族的边缘人物。

所以她怎么可能自愿揽责？

褚尤思考了一会儿，说：“目前负责这起案件的机关是哪一个？”

出于特殊性，归川内部的督察是能够独立调查归川学生的案件并且对此作出相应的惩戒。

除非到了危及社会的地步，总司才会强行介入。

奚承霁按着眉心：“总司本来即将立案调查，但还没调查到归川方面，晁今歌已经去了归川督察处自首，自愿接受督察处审理此案，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过失，接受一切处置。”

“你进入副本那天，我正是因处理此事才没有亲自送你进副本。当时有人对某案的一审判决不满，提出上诉。根据他们所指，利万殊有存在贩售残次品药剂的嫌疑，证据并不算充足，但在社会上引起了小范围躁动，利万殊也起诉了这家人，说他们凭空诬告，利用舆论压力损害利万殊的品牌形象。”

怪不得奚承霁头疼，褚尤听完都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褚尤撑着脑袋说：“按照程序来说，你确实不好继续插手。”

奚承霁看她满脸疲惫，眼中倦怠藏都藏不住，抹了抹她发顶：“你还需要静养，不该让你操心这些，我会继续跟进调查，你不必忧心。”

褚尤听完，没有应答。她把在她头顶的宽大手中拽下来，两只手握住，撒娇道：“我觉得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想见见其他人，可以吗？”

奚承霁深深看了她一眼，很明显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如果你要见小昭，我会让他晚些时候过来。如果你要见其他人，尤其是晁今歌，恐怕不行。”

褚尤扁了扁嘴，甩开奚承霁的手，往身后倒下去，她在病床上翻身，背对着奚承霁说：“不见就不见，我要睡了。”

奚承霁叹了口气，替她掖好背后折角的被子，又调整了病房内的温度，告诉她晚上会带着奚承昭来看她，才匆匆离开。

他总是很忙。

褚尤也没想过他会松口让她见晁今歌。

她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听见房间里另一道声音响起：“你就这么听他的？”

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不对，还有个神。

黎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另一端，蹲在褚尤床边与她平视。

离得这么近，又没有任何一方可以切断感知联系，所以她并没有被神出鬼没的黎皞吓到。

她看着黎皞清亮的眼，四目相对，心中灵光一闪。

“当然不是。”褚尤说，“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人间的学校？我带你去逛一下我所在的学校吧。”

作者有话要说：已知小昭这种年下阴暗男最怕绿茶与自己同台竞技，然而小黎这个绿茶本神根本不把他当竞争对手，却在看到哥哥的时候没忍住酸了一下。

这赛季哥有点强，请问谁来克制一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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