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合作之后，两个人的交流舒服了很多。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根据方案内容展开讨论，投屏上的方案书被写满了笔记和修改说明。

只在一个问题上，两个人出现了分歧。

“那两个村里的工厂，我还是觉得应该卖掉。这块支出太大了，而且完全没必要。”栾春指着方案书上，饼状图里占到四分之一的模块，“至于卖到哪里，怎么卖出去，我会再想想。”

说完，她攥紧了手指，以骨节托腮，陷入思考。

“这没得商量。我不同意。”江承舟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很坚决。

栾春甚至都懒得去问他拒绝的原因，看他对老厂长那么上心，就知道是感情用事。她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蜷腿坐在沙发上，开始搜索资料。

她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悠闲说道：“你自己逞强，难道也要工人跟着你受苦？你会同意的。”

江承舟也端着笔记本，他指尖落在触摸板上，没遵照原有的动作运动，在一小块区域里来回绕圈。他在思考栾春话里的逻辑，这是一个容易引人思考的点。

好久，他才说，“我不会让他们受苦。”

说完，又开始翻出一些资料，继续先前的工作。

这样沉默的工作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栾春发现江承舟有闭眼揉眉头的动作,先前投屏讨论的时候没有。于是，从脚边的包包里掏出一个眼镜盒和一支人工泪液，递给他。

江承舟只抽出那支人工泪液，“多谢。”

栾春打开眼镜盒，调整一下眼镜支架，“这是防蓝光眼镜。小衍代言的牌子，品牌方多给了他一副，就送我了。我的使用体验还蛮好的。镜架是可调的，我还没给别人试过，你试试？”

她双手托着调好的镜架，捧到他面前。邀请他戴上。金属银色在她白皙的掌心发出柔和的光泽。

江承舟看向这副眼镜，在那防蓝光的镜片上，他看到的是一对在车前拥抱的身影。脸色瞬时沉了下来.“不用了。”

栾春就把眼镜调回来，架到自己鼻梁上。她忽然笑起来，镜片下的眼睛仍然明艳动人。

“江承舟，你刚才是不是想到小时候了？”

把自己随身物品送给江承舟，似乎是栾春的习惯。

而拒绝栾春的礼物，是江承舟的习惯。

每年，栾家和江家一起过年，两家大人会交换新年礼物，通俗年货、口碑化妆品，或者小孩生活用品。

等栾春和江承舟记事，从家长给对方小孩挑礼物，变成年龄相仿的小孩互相挑礼物。

小栾春经常被寄放在三叔三婶家里，跟三哥最熟，挑礼物也是抄三哥的作业。

三哥告诉她，要挑对方会喜欢的礼物，她说不知道江承舟喜欢什么。三哥说，“那就挑你收到会开心的礼物”。

然后大人们就眼见着，小栾春把扎在她头发上的一对蕾丝发带当场拆下来递到小承舟手里。

她说，这上面的小兔子很可爱，戴在头上幼儿园小朋友都夸她可爱，她很开心。希望江承舟收到这个也可以开心。

有大人出来起哄说，古代小姑娘就喜欢把随身饰品送给心上人，两家怕是又要结亲了。

小栾春看大人这么开心，为自己挑的礼物感到得意。

可是，小承舟本来只是对可爱的小兔子无动于衷，听完大人的话一下红了耳根说他不要。

林菁阿姨过来打圆场，告诫他对女孩子要绅士。他不得不收。

连同以后每一年的洋娃娃、发卡、蝴蝶结，就算他嘴上拒绝，也必须收下。

比起栾春的礼物，江承舟的礼物要简单很多。每年都是一成不变的雪花球，甚至有的年份连雪花球也没有，就从果盘里给她抓一把糖。

江承舟目光清亮的、没陷入回忆里，他更在意的是那句话里第三个人的名字。

所以他回答：“不是。”

栾春没在意江承舟的回应，接着刚才的话题，“你那时候，为什么年年都送我雪花球？”

“因为你喜欢雪，水川不常下雪。”江承舟回答栾春。

栾春的记忆一下子被这句话唤醒。

水川市是一个南方城市，几乎不会下雪。有一年下雪，栾家和江家的小孩里面，看雪叫得最大声的就是栾春，雪地里面打滚笑得最开心的也是栾春。

三哥对栾春说的，要挑对方会喜欢的礼物，江承舟也听见了。

所以收到没雪花球的那几年，都是水川市下雪的年份。而他从果盘里抓的那一把糖果，清一色是大白兔奶糖。因为她说过小兔子很可爱。

栾春轻轻撞一下江承舟的肩膀，“欸，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你从小共情能力就这么强！就是不太爱说话，不然肯定更受大家喜欢。”

这一撞迎来的又是江承舟冰冷的一瞥。他这一眼，眼神直勾勾看着她侧脸的镜架腿。

那上面刻着“To My Little Spring”。

栾春自觉拉开距离，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来。她一顿敲键盘，然后抬头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等我把出售方案定下来，你肯定会同意的。”一脸自信的样子。

笔记本的屏幕亮光映在防蓝光镜片上，随着她滚动鼠标的速度缓慢变化。

栾春找到了一份新能源相关的政策文件，直接在笔记本上阅读，很久没有动作。

-

江承舟是被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打断的

——栾春上半身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睡得很沉。笔记本屏幕已经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种她在他身边突然睡着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栾春似乎很不喜欢独处，她几乎不会一个人待在家里。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么出去玩，要么在家开派对；他一旦在家，她就要和他待在一起。不说话也无所谓，不过，每次都是没多久就睡着了。

好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江承舟没被她这个靠肩的动作打断太久，继续做手头的事情。

发现效率特别低之后才作罢。他把电脑收好，也收好栾春的，一起放在手边沙发上，然后把她拦腰抱起来。动作很轻，她没醒。

江承舟把栾春抱到她的卧室，把人放在床上，随手摁亮台灯。

台灯一亮，灯罩后面七八个相似的药瓶也脱颖而出，比灯光更刺他的眼睛。

那些药瓶几乎将整个床头柜的柜面占满，大部分没开封。他拿起其中一个，在上面读到“安眠药”的字样。剩下几个瓶子也差不多，只是出产厂家不同，国内外的都有。

光线普及到的地板上还躺着两个瓶子，一瓶空了，一瓶已经见底。

江承舟看一眼床铺上的人，心头一紧。她一直靠这个睡觉么？

看她还没清醒，他把那几瓶没开封的药装进自己口袋里，利落给她铺好被子，关了台灯，却没离开。

他在床边蹲下，看月光照亮她熟睡的脸。

印象中，栾春不是一个需要安眠药才能睡着的人。因为，她靠在他肩膀上睡觉的习惯，从高中开始就有了。

那时候，两人在水川高中是同一个年级，江承舟读理科，栾春读文科。

江承舟的成绩不错，常年霸占榜一。总有数学不好的女同学，爱找江承舟讲数学题。但是她们并不认真听他讲题，总是提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闲她们麻烦，就常常一个人到教学楼天台上看书。

天台上人不多，但也不是一点人都没有。

有一次，栾春跟写生的同学意外闯入了这里。对同学来说，这里很适合写生，对栾春来说，这里又有熟悉的好友，又有熟悉的玩伴。

栾春本着家长对她“多跟承舟学习”的训诫，尝试接近他，遇到了就跟他聊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栾春一个人在说，总是说着说着就睡着。

之后，每次同学写生，栾春就坐在江承舟旁边睡觉。有时候她也一个人来，会跟江承舟聊两句，然后开始睡觉。

写生的同学把这一幕画进画里，加上来天台闲逛撞见他们的同学一传播。整个年级都在传他俩谈恋爱的绯闻。

一个得了清净，一个得了好觉，两人都默契地不解释，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他们结婚的时候，遇见来观礼的高中同学，都说从高中开始就等这顿喜酒了。

两人默契地不多解释。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跟彼此，还不如跟这些同学熟悉。

江承舟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开始思考栾春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因为三哥的离世么？他还在想她失眠的原因，失眠的人就醒了。

她没睁眼，向着他的方向挪了一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位置。摸索到他的胳膊，她才微微睁开眼睛，“做吗？不做可能又要失眠了。”她笑得有些惨白。

江承舟下意识后退一步，碰到脚边的空药瓶，想到灯下的那一堆药瓶。没抽出胳膊，低低回了一句“好”。

栾春向另一个方向挪了挪，让出她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躺下。

江承舟动作迟缓地沿着床边坐下，眼底分明有顾虑和迟疑。他动作缓慢地解开衬衫上的扣子，在她旁边躺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这人已经睡着了。哪里像不做睡不着的样子？只是想骗他□□罢了。但他确实不想放手，她的被窝里，栀子花香气向他袭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上的香味没变过，还是栀子主调的。现在只是多了复杂的调香，却多了几分诱人的味道。

她身上这股紧贴他的温度，仿佛在熔烧他的手臂。他整个身体都被这股温热熔得柔软下来，只有一处还硬着。

脑内克制不住地回想，她那些突然凑近的脸和触碰他的指尖。

她是一丛栀子花，围绕他身边他脑海绽放。而他是一只饥饿的蝴蝶，只要扑腾翅膀就能亲吻到花蜜的香甜。但他只是，轻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花冠，就像触电一样全身酥麻。

比他想象中要难熬一点。

好久，他那紧绷的神经，随着她渐渐规律的呼吸，才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