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春不禁感叹这人的敏锐，她盯住那双冷漠的眼睛，脑中思考着应付他的对策。不过，那双他眼里的睿智告诉她，真诚才是唯一的办法。

“我得出演这个广告片的女主角。”

“闵一衍让你演的？”

“是小衍推荐的我。不过，Sheeve不会缺演员的。宣传水东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句话下来，气氛冷了几度。

江承舟眼里什么情绪也没了，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站起来只丢下一句“你洗碗”，就转身上楼去了。

栾春靠向椅背，看这人决绝的背影，开始反思哪一句话又触到了他的逆鳞。

思来想去，他情绪的变化，好像就是从提到宣传片开始的。于是，她转头对着楼梯的方向，喊住他，“江承舟！”

见他停住脚步，她才继续说：“你是不是不想我去演这个宣传片？”

尽管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光岸不需要。”

他声音不大，可是整个房子都回荡着那冷冰冰的五个字。说不寒心，那是骗人的。

可这个宣传片，栾春只要答应去演，能救君翼，也能救光岸。明明是双赢的事情，不做白不做，做了也没谁吃亏。何乐而不为？

栾春把桌上的碗碟收好，拿到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她看着哗哗的流水，脑海里浮现三哥的话。

“小春，如果把感情看作投资，你会遇到很多潜力股，你要记住，在他们之中，江承舟绝对是一支低风险高回报的蓝筹股，任何时候买入都不会亏损。”

蓝筹股吗？栾春脑海里开始浮现那些雪花球、白兔糖、栀子花、心形草莓、被拿走的安眠药、助眠的床铺与拥抱、梦魇时紧握的手、生理期不厌其烦的照拂。

栾春看向那个渐渐隐没在楼梯终点的人。他对她也不赖，也许还是应该照顾一下他的情绪。如果他想低调的话，那么高调的事情都由她来做就好了。

池子里的水漫出来，沿着边缘滴落到她脚边，她才把水龙头关掉。等她磨磨蹭蹭地把碗碟刷完，闵一衍的电话刚好打过来，告诉她可以出门了。

-

栾春一打开车门，看见闵一衍在后座上等她。

闵一衍从来不会让她一个人坐在前排，或者后排。他要么把副驾留给她，要么就和她一起并肩坐后排。思及此，她原本寒了的心，暖了大半。

栾春一个跨步上车坐下，留出半臂距离，笑对身边人，“咱们小衍现在可是长本事了，都能编排你小春姐了。”

语气里只有调侃，并无恶意。

闵一衍挪近一些，“小春，你知道我一直不接爱情戏的，我本意也没有想演这个广告。没想到陈导这么坚持，真能请到你演女主角，我求之不得。”

栾春轻推一下他肩头，“你呀你，还没成大腕呢，就搞这种不接什么戏的规矩。小心到时候遭人记恨，封杀你，让你吃不饱饭。”

“如果吃不饱饭，就能跟小春恋爱，那这饭不吃也罢了。”闵一衍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

“说什么胡话。”栾春不再跟他斗嘴，放在平时肯定要把他训一顿。今天她有点累了，觉得这样的话入一入耳，也能舒心一点。她朝后靠一些，身子瘫软下来。

“小春，你心情不好吧，江承舟又惹你不高兴了？”闵一衍未免太敏锐了。一看见栾春的反应，直接把肩膀递过去，把她脑袋偏过来。

栾春阖眸靠过去，“我好想三哥。三哥说他是值得托付的人，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闵一衍似乎没想到栾春会这么干脆地靠过来，身体有一瞬的迟滞，耳边的热意让他下意识偏开一点头去。她的话也就没怎么入他的耳朵。

“他不好，让小春不高兴就是他不好。”闵一衍很会哄人。至少比某人要会。

栾春笑了，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又分摊给了他一些。她紧阖着眼睛，但是并没有睡着，甚至比她睁眼还要清醒。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这样装睡，然后默默在脑子里过一些工作内容。比如现在，她一遍遍地过Sheeve的方案和那份新能源政策文件，温习所有的重点。

直到在这些信息框架中间突然闪过一串英文“Waken Memory”，她才想起来她原本要去看醒时记忆店主的微信。也就是被闵一衍的电话打断了之后，完全忘记了这茬。

她睁开眼，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习惯性先点开了朋友圈。恰好第一条内容就来自醒时记忆，那是一个发布在某视频网站的美食教学视频链接。

配文：“早上有人加微信点单，我说最近在新西兰出差做不了，他让我教他做。干脆把视频分享出来，有需要可自取。”

栾春记得醒时记忆的店长是个混血帅哥，西餐做得蛮正宗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处打工努力挣钱，导致店开得不温不火，正是这样她才会帮他解决资金周转问题。

她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转念一想，醒时记忆今天休店了，江承舟的外卖是从哪叫来的？

栾春一边困惑一边点开教学视频链接，开幕就是“本视频教学内容包括：三明治、牛奶燕麦粥、烤肠、煎蛋”。

视频是十分钟前发布的，观看人数才个位数，那店长提到的加微信点单的人只能是江承舟了。为了进一步验证想法，她给视频倍速，就算厨房跟她家的布置一模一样，那也不至于连摆放成品的餐桌都一样吧。

江承舟为了给她做早餐，特地现学的。想到这里，栾春的嘴角不住上扬。她截图醒时记忆店长的朋友圈，和视频最后一幕餐桌上的成品，一起发给江承舟。

几分钟之后，对面回复一句，“我不会做饭，怕你不吃。”

栾春是这时才发现，江承舟的温柔藏在冰天雪地里，是那一片白茫茫的荒原之中的木柴，找到了燃着，就能获得温暖。

只是，谁会去冰天雪地里寻求温暖呢？她一挑眉，摁灭屏幕，没有回复。

闵一衍注意到栾春醒过来，她一醒来就远离他的肩膀。而他只能默默看着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她打开和江承舟的聊天窗口，看她给他发消息。

明明靠在他肩头，却在因为别的男人笑。

他阴郁的眉头触到她的目光，就豁然开朗，佯装没事的样子， “他给你做饭了？”

栾春点开那张自家餐桌的照片，把手机扬到闵一衍面前，“嗯，你看。”她笑得像个小女孩，这明媚的笑容晃人心神。

闵一衍并不看屏幕，目光只凝在她脸上，他移不开眼。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跟她朝夕相处却不心动吗？

“我常点的那家早餐外卖这几天休息，他跟店主学的，做了一份一样的给我。”她说。

这才让闵一衍挪眼看屏幕，他认真记下她爱吃的那几样东西，“这些很容易的。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知道你厨艺好，”栾春放下手机，欣慰地笑，“但是现在你接的戏越来越多了，哪里还有给我做饭的时间？”

“只要小春想吃，我就有时间做。”闵一衍信誓旦旦的样子。

栾春偏头看他，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那我要吃佛跳墙。”

“……那个要做几天几夜。”

“你不是有时间吗？”

闵一衍露出无奈的笑容，他知道，这样的栾春才是平常的样子，能把他怼到哑口无言的样子。

车速渐渐慢下来，他还在看她。

栾春用手机轻戳闵一衍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到啦！”

车在一个老城区二层院落停下，他们约在陈导家里见面，这里应该是陈导的家。

栾春先一步下车，她注意到，这房子很旧，院子里的花草却很新。

陈绒针在院子里浇花，见了他们，立刻出门来迎接。

闵一衍朝着陈导挥手，轻轻揽一下栾春，把人带到陈导面前。

陈导搁下喷壶，微笑着走近，“我找了那么多漂亮女演员，都被小闵拒绝。一直好奇小闵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栾春大方伸出手，与陈导交握，“陈导，你好。我是栾春，叫我小春就好。院里花草照顾得很精致，令人眼前一亮。”

“我就是瞎摆弄，”陈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露出姨母笑，最后把眼神抛给闵一衍，“这么蕙质兰心的女孩，真的难追噢！”

闵一衍憨笑一声，开始咀嚼蕙质兰心这个词语。

“我哪有这么好，还是陈导会讲话，”栾春伸手拍一下旁边这人的后脑，“这小孩就是任性，也得亏你愿意惯着他。”

“好演员都是捧出来的。何况演员对角色有感情，拍摄起来会更轻松，”陈导边说，边把二人领进门，“我可是听Sheeve那边负责人说了，小春提供的故事素材和场地，都非常有意思，挺别致的。”

“小春的演技，陈导也不用担心。”闵一衍附和。

“嗯哼，比起她，我更担心你。到时候开了机，别一直盯着我们女主角发呆忘词，哈哈。”陈导笑起来十分爽朗，看上去是好相处的人。

这玩笑话一说，谈话的氛围轻松了许多。

进了门，几人又聊了些Sheeve新品的事情，话题才转到片子的剧本上来。陈导把剧本拿来给两人看，让他们提意见。

说是提意见，其实不过是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剧本。

栾春习惯先翻阅概览，一眼看过去好几场吻戏，不过后面都有括弧写着借位。

闵一衍在细致看，他翻到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开始跳页，反复看这几页内容，然后翻回先前位置，把剧本递到陈导眼前。

栾春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

只见他指着其中一个段落，他喊“陈导”但是目光仍聚在这个段落上，“这段‘巧克力的口感让他们想起第一次接吻’，如果借位拍，效果可能不太好，改成近景更合适。”

两个人的目光都只落在剧本上，闵一衍指尖落点的位置。

栾春看着眼前这一幕，强烈的即视感令她失神。曾经，她身边也有一个人，眼里只有剧本。

陈导点点头，把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抛给栾春。

栾春接过陈导的眼神，对照着二人讨论的内容，找到剧本上对应的位置，详细看了下上下文。

演戏她是没有闵一衍专业，但是陈导的眼神她能看懂，“我没意见。专业的东西我不懂，你们觉得该怎么拍，我都会尽量配合。”

陈导笑意更深，“表情达意的戏，演技能到位，不借位当然更好。”

闵一衍翻了翻后面的纸页，“那可以都不用借位。”

栾春拦一下他的手臂，“别，我没上过镜，也不是专业的。万一不借位效果更糟糕，拖慢进度可不好。”

闵一衍对她微笑，“我相信你。”

这时，他手机响了，说是游予君找他，出去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