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旧工厂出来,江承舟第一时间把栾春带到了医院。在医院做完了笔录。
医生给出的诊断表明,栾春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和治疗。
两天后,栾春的父母栾宗明和李羡云、和三叔三婶一起抵达美国。
栾宗明和李羡云见过栾春的状态之后,都非常难过。
栾宗明坐在诊疗室里面,难得的,开始自责。他后悔自己对栾春总是严厉多过温和,常常因为她过于坚强和乐观,而忘了她是个受过心理创伤的小女孩。
李羡云的情绪则要激动很多,她完全不能接受栾春认不出她这件事情,把全部的情绪都对着江承舟发泄。“我把栾春交到你手里,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是不是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帮你,现在把她自己搭进去了,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但是,实际上,栾春在清醒的时候可以认出所有人,只是病发的时候只记得江承舟一个人。
江承舟知道李羡云只是在发泄情绪,所以都默默承受下来。再加上,三叔三婶一直在替他说话,也帮忙劝李羡云。他的处境还不算太糟。
其实,江承舟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栾宗明和李羡云对栾春的感情,是不是过于隐晦了。
二十二年前,小承舟被绑匪用面包车带到一个热闹的集市门口,聪明的他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警察局。
他凭借超强的空间想象力和记忆力,在地图上反推出了从警察局到废弃工厂的路线。
但是警察很难相信一个六岁小男孩的报案。小承舟只能拨通栾宗明和李羡云的电话,拨了三次都没能接通。平时他们这个点也的确在加班。
小承舟在警察局里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李羡云回电话过来。还是在她接到绑匪电话之后,才回拨的。
他们在当地警察局报案之后,还要走程序,才能调动这边的警力。
小承舟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等到他们出警了,才会想出,一个人打车回到废弃工厂去救小栾春的办法。
被丢进垃圾桶里的那个时候,小承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负和鲁莽,从那以后,他行事变得谨慎了许多。
直到他再从废弃工厂打车回到警察局,才遇到出警的警察,偷偷溜上车,跟他们一起过来营救。
至今,他仍然会想,如果那天在警局里,栾宗明或者李羡云立刻接起了他的电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究其根本,栾春是为了救他,才会变成这样。
不管是二十二年前,还是二十二年后。
他的命是她救的,他的事业也是她救的,所以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只能是她的。
不管是长辈的责骂,还是什么其他外界的压力,都应该由他替她来担。
这些天,栾春明显表现出对江承舟有很强的依赖性,在她发作的时候,只有江承舟能制住她;她睡觉之前,会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分不清是病理性的、还是心因性的,江承舟索性理解成,也许她真的爱他。
难得的,有这样一段时间,栾春会像这样需要他。他想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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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春知道自己的状况很糟糕,但她也能感觉到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好。
自从回忆起绑架事件之后,她想起了很多关于江承舟的事情。
与其说是“想起”,不如说是她一直记得,只是被她忽略掉了。
比如,三哥去世的时候,她因为车祸住院的那几个月。
为了不让长辈担心,她假装自己除了腿伤,一切都很好,非常非常乐观地相信自己一定能准时参加三哥的葬礼。
她曾经以为,那些长辈不在的、最艰难的时刻,都是南嘉峪陪她度过的。
实际上,在好几个装睡的夜里,她悄悄起身预备拔掉输液管的时候,都是江承舟突然出现,及时阻止了她。
江承舟什么话都不会跟她说,但是第二天,江依曼就会带着三哥的信件出现,把信件上的话念给她听。
比如,高中的时候,她成绩不太好的原因是她的睡眠情况很糟糕,她不跟任何人提起,是怕家长担心。
根据之前,在国外遭遇过不测之后家里就再也不让她出国的决定。她要是透露自己睡眠状况很糟糕,家里恐怕也不会让她继续上学。
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又会缺少一大乐趣。
后来她发现她竟然能在江承舟旁边睡着,而且对方一点也不反感她靠着他睡觉。
再之后,他还抽时间出来替她补习数学。
就连选择水川大学金融专业,也是参考了江承舟的建议。
仔细想来,没有江承舟,她可能连升学都很困难。
还有,刚从大学毕业的那几年,她和南嘉峪需要避开长辈耳目“艰难恋爱”,好几次都是在江承舟的掩护之下,才得以实现。
有很多栾家的宴会,都是江承舟代替她出席,才为她跟南嘉峪争取了约会的时间。
甚至于,她当初想要反悔长辈跟江家定下的婚约,也是江承舟帮她。
江承舟从来没有作为栾春生活的主心骨出现,但却一直像守护神一样默默维护她的生活平稳。
她从前只知道三叔三婶和三哥,后来跟三嫂江依曼的关系也不错,再后来有了好朋友游予君和南嘉峪。
她的生活看上去丰富多彩又快乐,但实际上,这一切都跟江承舟的守护息息相关。
他才是她生命里氧气一样的存在,只是她到今天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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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栾春伏在江承舟胸膛上的手缓缓下移,却忽然被人捉住。
“老实睡觉。”他耐心轻声提醒她。
栾春想假装自己还没睡醒,继续原先的动作。
江承舟把她搂紧,握住她的手,“明天出院,回家摸。”
“明天就出院了?我还没痊愈呢。”
实际上,她只是贪图江承舟时时刻刻都陪伴她的日子。
“你的各项身体指标、大脑神经数据已经正常。剩下的问题,可以回家治。”江承舟的声音低沉又清冽,落在耳畔干净而舒适。
栾春听到这里,心一跳脸颊一热。估计她这几天佯装发病,想让江承舟多陪她一下,早就被他看穿了。他向来就是这样,看破不说破。
“你的身体很烫。需要叫医生过来吗?”江承舟偏偏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就像他不知道她是在害羞。
栾春推开他的手,“你搂太紧了,我有点热。”
这时,咫尺之处的前额上方竟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栾春惊奇地挪眼向上看,“你还会笑呢?”极少有人能像江承舟一样不苟言笑,她见过的第二人是江司庭。
江承舟颔首,目光下移一些,“能让我感到开心的事情很少,你是其中一件。”
“我应该感到荣幸?”
“嗯。”
也极少有人能像江承舟一样,对她的每一个问句都给予回答。
“江承舟,我……”栾春痴痴看着对面这双月光一样的眼睛,那种雪崩于眼前的心慌感再次袭来,“我,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
他清冷的目光,就这样照着她。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开口。
栾春以为他会拒绝,但……
“你住院的第三天,栾叔和李姨来了,三叔和三婶也来了。他们陪着你过了两周,之后的两周,每周末都过来。第四天,我爸妈和江依曼一起来了,在这待了一周,之后每周末我妈都会过来。”
在栾春的印象里,爸爸妈妈好像都不如之前对她那么严厉了,变得温和了很多,还常常向林妈取经,讨论怎么教育小孩。三叔三婶虽然总是忙着安慰大家,但其实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都眼含泪光,拉着她的手说“活着就好”。
“南嘉峪来了两次。他运气不好,两次都遇到栾叔和李姨。不过,我们把独处的机会让给你们了。”
栾春脑子里有南嘉峪红着眼睛打江承舟的记忆。但她不确定是梦是真。不过,对她来说这并不重要。她只安静听着。
“闵一衍只来过一次。不过那一次,他待了十天。游予君也只来过一次,她被你病发的样子吓哭了,逮着我骂了好几天。但她是跟你视频次数最多的人,每次你清醒都会给你打电话。”
栾春的记忆又混乱起来,她忽然不能确定,“打江承舟的”到底是南嘉峪还是闵一衍,“夜里偷吻她的”又是闵一衍还是南嘉峪。
这些问题都是没办法对江承舟问出口的。
栾春记得游予君的电话,也记得她在电话里说:“妈的,姓江的是该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还有做-爱。分掉他一半财产算便宜他了,你就得不生小孩不离婚,让他爱惨你但你别爱他,熬到他死,分掉他家所有遗产!”
类似的话让栾春哭笑不得。大家来看她都是哭丧着脸,只有游予君能成功把她逗笑。
“……曾显也来过一次。他是过来当说客的。”
图恩能源在栾春出事之后,主动推出一个替罪羊,承担了她所有医药费和赔偿。但是仍然想要江承舟手上的专利,只是开得条件更高了一些,说可以把光美的所有股份送给栾春。江承舟拒绝了他们,曾显就打着看望栾春的幌子过来当说客。
不过,曾显刚进病房没多久就遇到栾春发作。成功收获两枚牙印,狼狈离开。
栾春拨弄一下江承舟的纽扣,“那……江承舟呢?”
他就凑得再近一些,“江承舟只来过一次,再也不走了。”
这次轮到栾春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缓缓阖眼,“真是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我讲的是,纪实文学。”
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无人知晓最后这句究竟有没有进入她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春受过的苦难远没有文中描述得那么简单,我不太想把PTSD病人的原貌完整表现,选择了更艺术化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