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廷被一群御医簇拥着,听到这话,眼底的泪水停了。
他用红肿的狐眸环视一圈御医,哑声问:“谁说我对神女起了反叛之心?”
围在他前后左右的御医们凝他一眼,一起抬头看天。
云榭天很高,天很低。
万里晴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天,蓝得发绿,恍若触手可及。
百国的百姓未必认天上有神,却认人间有神。
人间之神离他们很近,近到他们抛去世俗目光,也可看清人间的神女今年方十三岁。若照山下的年岁来看,这年的神女尚未及笄,还是个小姑娘。
一个自幼无母无父的小姑娘,早早将山中百姓肩负在身。作为神女未来的房内人,这位容公子倘若是忠心的,本应对神女寸步不离。
偏巧这位容公子是个不忠的反骨之人,这份不忠他甚至没费心遮掩,以至于明眼人都可看出。
他们看着触手可及的天,异口同声道:“莫说是你了,就是你母的心思,我们也能看出。”
他们收回视线,放下头,看着哭花脸的容廷,语重心长地道:“神女是个仁慈之人,甚至愿意送你赠你剑,送你到山门前。若到了山下,叛主的属下是被世人唾弃的。”
神女明知他有叛主之心,却赠他一把清鸿剑,这是赠了他一次还剑悔悟的机会。
他若早日醒悟,应重拾忠心。
容廷对视上无数双眼,破涕为笑:“你们的意思是,神女还要我?”
御医们一起叹了口气,劝道:“你这样迟钝,不适合山下。”
齐国固然不大,入了皇城,与阴谋为伴。他这样的心性,那位神子太子纵会因他是云榭天的人重用他,却不会给他信任。
哪国的皇帝,也不会喜有心二心的臣子。
御医们把容廷拖下山后,神虞回了神女殿。
赢厌被她唤来,听到容廷下山那一幕,以为她又有什么阴谋,索性跟在她身侧。
可神虞回到神女殿后,只是处理公务并不理会他。
偌大的神女殿,站了不少伺候的下人,除了杂乱的呼吸声,只有翻动纸张的脆响回荡。
他等了许久,迟迟没等来神虞的主动开口,面色不善地问:“你要我来,只是为要我见证容廷背叛你下山?”
神虞难得没处理公务,手里卷握着一本书,她视线从书中抽离,看他,道。
“赢字五行从火,火从己身出,先伤己后伤人。赢姓心有不轨者,必想穿玄衣,玄属火,火可灭己身火,免于伤己。”
赢厌两世以来因目不可视,所知之事皆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对于这些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很是抵触。
他冷哼一声:“你少拿这些文人话来糊弄我,我是赢厌不是赢祁,他想做皇帝,我从来不想。”
哪怕是前世。
他从未想过做皇帝,就连杀屠五十国,也是从心而为,那皇帝之名是他属下所封。
神虞凝着他温柔一笑:“麒麟,你做皇帝没什么不好的。”
他固然是前世的赢厌,今生也是云榭天的麒麟神子。前世灭绝人性的人魔,今生看她一眼,知道了怒恨,这已是很大的改变。
她手握书,站起身,将他按在自己的神女椅上,拿起一支笔递给他,问:“可想学写字?”
赢厌两世来因没有双眼,万事皆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哪怕前世的他做了皇帝,也从未想过握笔。
他坐在她应做的位置上,侧耳看她:“有苏虞,你想做我师傅?”
神虞强硬的将笔插入他攥紧的拳头缝隙中,柔声道:“我不做任何人师傅,你若想学写字,我可教你。”
她微躬下身,握住了他握笔的手,拿住他手放在了书案上。
赢厌被她握住拳的一瞬,身子一僵。
覆在他掌上的女子手,碎冰冰冷,干净的冷冽之香,从她身上传来飘在他鼻畔。
他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
神虞另一手,直接拍在他头顶上,叱道:“坐下!”
刚半站起身的赢厌,被她一巴掌又给拍回了神女椅。
他反手擒住她拍自己头的手腕,将她拽在身前,把她手腕狠狠按在书案上,森森然道:“有苏虞,我杀你了!”
神虞听到自己手腕处传来一声碎响,她覆在他拳上的手,一把薅住他衣领,凑近他脸,恶狠狠地道:“本座不杀你,可你若不肯听本座的话,本座定让你求死不能!”
站在两人身旁的红拂与绿梧,一起侧目看外面。
两人姿势很是暧昧。
他脸与她脸,距离很近。
赢厌可以清晰感受到,她恶狠狠地吐露的每一个字的气息,喷出在他脸上。
那股缠在他鼻畔两世的干净冷香,让他恨得发狂。
他恨极了她,恼怒之下,一口咬上了她咫尺间的红唇上。
冰冷的唇,被他含在唇齿间。他正欲咬下她唇,待意识到那冷冰而柔软的唇,被他含在唇齿间,他头脑一片空白,愣住了。
神虞被他咬住唇,也愣了。
她愣了一下,一把将他推开,摸着自己被咬的唇,深蹙着眉看他。
他果是个不通人性的。
男儿家这样去咬一个女儿家,来日有辱他清白。
神虞放下手,对他道:“麒麟,你是个男儿家,我是女儿家,似这等事,莫要再做了。”
她来日不会娶任何一个男子,更不会嫁神阙。她预想过的亲密,或许会在执笔人的安排下与神阙做。
她没想到,她两世来第一次与男儿家行亲密之举,竟是赢厌。
赢厌被她一把推开,也摸上了自己的唇,也不知是恨的,还是因她话中意,他猛地站起身,红着脸,怒声喊。
“有苏虞——!”
神虞被他怒声震得后退一步,忙抬手道:“停!”
赢厌停止了怒吼。
她向暗处道:“莫念,将他带回麒麟殿。”
莫念站在暗处,一张脸面寒如铁。
他沉默走上前,来到赢厌面前,冷声道:“神子请回麒麟殿。”
红拂与绿梧,一起转眸看三人,眸底满是好奇。
山中女儿家多,男儿家少,饶是两人这样的身份,娶夫也需好生追。
也就是神女了,能得男儿家主动献吻,让男儿家为她争风吃醋。
赢厌一身戾气,向神虞处侧侧耳,也蹙了眉。
他听说,他若这样对待山下女子,要对山下女子负责的。
他并不想对有苏虞负责,他恨她。
他想了一下,觉自己咬了她唇也算报复了她杀了自己的仇,身上的戾气淡了一点,自己迈步向殿外走去。
神虞目送他迈步离开,扫过看热闹的两人一眼,吩咐道:“端水来,本座要净面。”
她是个喜洁之人,被赢厌咬了,若不清洗一下,她怕沾染了他的傻气。
去麒麟殿的路上,莫念面寒如铁的上下打量着赢厌,今日他对神女主动献吻,莫不是?
他冷声道:“神女乃是心怀大爱之人,无心儿女情长,你来日纵对神女献身,神女也不会喜欢你。”
赢厌一听话,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他森冷着脸,向他侧耳:“我对她献身?”
那色胆包天的有苏虞,两世以来,都是看上了他的童男身。
这样算来,他咬了她,岂不是他吃亏?
想到这里,他身上淡下的戾气,再次浓郁了起来。
莫念与他动过手,他自幼习武,既是神虞的通房少爷,也是她的暗卫,可他在赢厌手下,甚至过不了三招。
他见他一身浓郁的戾气,后退了一步,手立时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他道:“今日之事,神子应听神女之言。”
似这种主动献身的事,他来自山下,就应打消这个念头,他在云榭天长大,又是神女的房内人,这种事是他份内之事。
赢厌被他这样一提醒,才想起,今日神虞又拍了他一巴掌,他自见她以后,这已是他挨过的第八巴掌了。
他忽然停了步,转过身,就要回神女殿。
莫念手扶佩剑,及时将他拦住:“神女要你回麒麟殿。”
赢厌抬掌向他打去。
他也是一朝帝王,她纵是百国神女又如何,她打他,杀他的仇,他今日一定要报!
莫念早有防备,在他抬掌间,提气一跃而起,及时避开。
他‘锵啷’拔出腰间佩剑,拿剑锋对准他。
赢厌再次向他挥去一掌,阎魔功掌力携卷浓郁的杀气,向莫念奔袭而去。
莫念只来得及拿剑抵挡半掌,便被他一掌打伤,登时胸腔内气血翻涌。
他将满口铁锈气咽下,见赢厌打伤他后,向神女殿腾挪而去,忙提剑追了上去。
待杀气腾腾的赢厌折返回了神女殿,神女殿殿门紧闭。
他站在紧闭的殿门前,清晰可闻殿门内有水声撩动。
神虞双手捧着湿巾帕,正在净面,见关闭的殿门前站着一个黑影,她用湿巾帕再次擦洗了一下唇,这才向门外道。
“回去吧,本座现在不想见你。”
赢厌抬手将要拍碎殿门。
神虞在殿门内继续道:“你若打碎本座的殿门,本座今夜要了你的童男身。”
站在殿门前的赢厌,已经将内力运到了掌心,正要拍碎殿门的瞬间,迟疑了。
他相信,他若真打碎了殿门,一旦杀不了她,她极有可能又像前世一般,将他扒干净,把他看个彻底后,言他定能给她女儿出来。
想到这种可能,赢厌抬起的手掌,颓废的放下。
他不知怎么报仇,只知杀,可有苏虞聪明到他杀不了她,只能蛰伏寻找时机。
可寻到他杀她良机前,他定不能让她得到自己的童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