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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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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闻霜微信联系了旧货市场的摊主,把家里搬不走的大件拍照发过去,让那边估价回收。

摊主心黑得很,两个沙发报价150,新买的弹簧床报价300.

闻霜没有和他谈妥,打算再磨一磨。

宋甄知道她要搬家,跑来劝阻。

“为什么搬?就因为那个标记?诶你胆子怎么这么小。物业都报给社区派出所了,什么贼啊胆子这么大,法治社会了真敢入室抢劫?别搬了别搬了,咱俩才刚好上,你搬走了我下班回来跟谁说话。”

闻霜心道,我也没怎么跟你说话,再换个人,你继续表演单口相声也不是不行。

至于到底为什么搬,闻霜只说:“住腻了,换个地方。”

宋甄白眼翻到天花板上去,“还讲究起居住环境来了。你上哪儿房租能有公租房便宜?”

公租房一平每月10块钱的租金,闻霜这套一室一厅每月房租不到五百。放眼整个市区,的确找不到比它更有性价比的了。

宋甄说:“除非你搬去周边区县,或者干脆跑去大理旅居,生活成本才叫真的低。”

她是故意说来刺一刺闻霜。

闻霜正在拖地,拖布伸到宋甄脚尖前,“也不是不行。”

“真的假的?”宋甄大吃一惊,也有些羡慕。

拖布拐个弯,闻霜拎着拖把去洗手间冲洗,“假的。”

闻有林和张瑞碧都在渝城,她就算搬也不能搬出市区范围。

闻霜没跟周晏清提过这事,怕说了之后圆不回来。

因为在周晏清的概念里,闻霜下学期大四,应该在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就去学校。

但其实硬要圆,也不是不能够。

只是闻霜现在对周晏清有双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她的秘密,另一方面又期待他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端倪。

永远守着秘密过活,和秘密被揭穿当即接受审判,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她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哪一种对周晏清的伤害能小些?

答案很明显,都很大。

更令她恼火的是,她现在已经没办法那么轻易地说把人冷处理就冷处理,说切断联系就切断联系了。

不是因为周晏清有了她的手机号,而是……闻霜不想承认,是她已经做不到远离周晏清。

正如她讲的那个故事,黑猫发现了结界开关,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美景,遇到了一只圣洁无暇的白鹤,她又怎么能甘心再次回到瘴气森林,继续无望而麻木地等死。

“谢谢你,带我来,找不存在的船,可能假的美梦没人不喜欢……”

音乐软件开了外放,闻霜两只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

高楼耸立,晚霞在楼栋之间的缝隙里变幻色彩,夹缝里的盛大和美丽。

-

真正的准大四生闻冰在开学之前从同学家回来了,她先去倾城里收拾了东西,然后拖着行李箱来了闻霜这里。

来之前,自然免不了因为闻有林一家之主的种种言论,而怄气哭了一场。

闻霜提早买好了火锅料和食材,宋甄贡献出电磁炉和配套的铁锅。

三个人就在客厅里,围着那张旧木桌,一人端一个调了红油小米辣的蘸料碗,吃得大汗淋漓。

饭后,闻冰帮着把剩余食材收进冰箱,宋甄脚崴了是个病号,什么也做不了。

闻霜在厨房洗碗时,他们两个就在客厅里看综艺。

过了会,闻霜擦干手走到客厅,只有闻冰一个人趴在沙发上对着pad嘻嘻哈哈地笑。

“甄姐呢?”闻霜问。

“回去啦。她儿子给她打视频了。”闻冰说。

也是接触多了,闻霜才知道,宋甄离婚了,她为了争取儿子的抚养权自愿净身出户。儿子目前在老家由她父母帮忙照看一段时间,等她这边稳定了再接过来。

闻霜又问:“票买好了吗?”

闻冰没听清,按下暂停键,转头看过来。

她的眼睛还是肿的。

闻霜重复一遍。

闻冰说:“买好啦,明天下午。”

闻霜点头,想不出有什么要交代的,于是转去阳台点烟。

闻冰喊住她,“二姐。”

“嗯?”闻霜回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闻冰把pad放到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想好措辞后,说:“你每个月给妈妈转钱的时候,别把我的生活费算进去。”

闻霜怔了一下,“好。我直接转给你。”

“不用。我经营的探店账号现在已经稳定了,能负担自己的生活费。”闻冰皱起眉,忽然有些烦。

她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

闻冰说:“我从大三开始就已经不找家里拿生活费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反正你最近一年转给妈的钱,她一毛也没给过我。”

闻霜站在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旁,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回头看着沙发上的闻冰。

闻冰被她看得愣了一下,她马上说:“我也是这回暑假回来,才知道妈每个月都找你要了我的生活费!”

闻霜缓慢点了两下头,“知道了。”

她推开玻璃门,按照原计划去抽烟。

闻冰跟出来,年少气盛,不吐不快。“二姐,你听明白没有?爸爸让我自力更生,自己赚钱读完大学。但是他们又以我要读书为理由,每个月找你多要钱!你就是冤大头!”

闻霜脑海里浮现张瑞碧那张凄惶的脸。

她其实不怎么意外。

“妈妈跟爸爸生活这么多年早就被他同化了。他们一直都是这么配合的,一个唱红脸负责镇压,一个唱白脸负责哄,我们都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像我们家这样,父母和子女之间还要互相算计防备。”

“二姐,人真的要活得自私一点!你看看闻雪就知道了,自己过好才是最重要的。掏心掏肺献祭给父母,落不到好下场!”

闻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到后面气性上来,一边泪流满脸,一边头顶冒火。

蓄了一截的烟灰自动掉落,烟已经燃到尽头,指间的灼烧感将闻霜拉回神。

她把烟蒂扔进破瓷碗里,轻声说:“我知道。但……有时候就是狠不下心。”

“我狠得下来。”闻冰说,“以后我绝对不管他们!”

闻霜回头,认认真真地看了闻冰一眼,她笑了一下,“挺好。”

晚上,闻霜仍旧睡沙发,卧室门开着,闻冰躺在床上喊她:“二姐。”

闻霜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西安?”闻冰的语气不像是心血来潮,倒像是思索绸缪了好久后的计划。

闻霜问:“我去干什么?”

“你还是当化妆师啊。我帮你在我们学校做宣传,帮你接单。你自己也可以联系当地的摄影工作室,就跟你现在一样。那边房租不贵,生活成本算起来还要比渝城低一些。”闻冰极力劝说。

“你毕业以后就打算留在西安吗?”闻霜翻了个身,把凉被拉上来些盖住肚子。

“还不清楚,这个学期就会有校招,我看好了几个厂,要是他们愿意要我的话,我可能要去沿海城市。我喜欢厦门。”

闻冰学的是材料工程,如果不考研、不考公的话,毕业后最好的出路就是进厂里当技术员。

像有些制造新能源汽车的厂给应届毕业生开出的薪水能达到年薪十万,还包吃包住,待遇很不错。

闻霜说:“多争取一下,能行的。”

“那你去不去西安?”闻冰又绕回了刚才那个话题。

“不去。”

闻霜想,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去喜欢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

她喜欢的城市是哪里?

她不知道,但总归是要有海的。

她也想在初雪的时候去看一看海。

-

送走闻冰之后,闻霜去了一趟倾城里。

有些事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就不能装傻。

去之前忘了和张瑞碧说,上了电梯才想起来。

手机掏出来又塞回去,她心想先去敲门,如果不在,那她就回去,后面再打电话说。

叩门,几秒后里面传来张瑞碧的声音,“来了。”

门一开,闻霜嗅到屋子里的气味有些不一样,浓郁的药味中掺了烟味。

闻霜有些奇怪。

张瑞碧看见她,脸上震惊不已,一手按在把手上,一手轻轻把她往外推了一下。

里头客厅里闻有林问:“谁啊?”

张瑞碧回头说:“没谁,广告推销……”

她飞快把脸转向闻霜,用口型跟她说:“快走。”

闻霜不解,但本能地感知到危险。

她当即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张瑞碧刚要合上门,一个身影从客厅那边走来,“阿姨,是什么广告推销?”

那声音从门缝漏出来,传到走廊上,闻霜瞬间顿住。

浑身上下被浸在冰水里的凉,那种恐惧从身体最深处生发出来,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一丝也动弹不得。

“就是外面的超市……”

“是吗,怎么没给您发传单。”

随着“吱吖”一声门板被推开,那道沙哑的男声也愈加清晰。

闻霜像是猛然被人推了一掌,她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秦悯看见她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早料到刚才在门外的人就是她,不急不缓地追出来。

“小霜,你慢点儿。别摔了。”

闻霜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绝望的日子像是玻璃碎片向她迎面扎来。

脚下的路也不平了,胜利恐惧导致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

她去按电梯,身后的脚步声“哒、哒、哒”地靠近,混合着沙哑故作斯文的嗓音:“小霜,别闹了。我们好好聊聊……”

闻霜几近崩溃,电梯门开了。

可她没有跨进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哪来冒出来的底气支撑着她转过身。

“你真无耻。”

秦悯意外闻霜没有直接乘电梯离开,他慢慢走到闻霜面前,微微弯下腰来和她平视,“你好像变了。”

尽管秦悯是笑着的,他的目光仍像冰冷毒蛇一样,令闻霜不适、作呕。

闻霜没有往后退,目光不闪不避,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闻叔请我来的。”

秦悯不喜欢闻霜这个样子,女孩子应该乖一点才对。

闻霜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棒,从头到脚钝痛不已。

可她还是不意外,像是闻有林能做出来的事。

张瑞碧紧张地过来推闻霜,“你下去帮我买瓶醋。”

闻有林没出来,站在看不见的门边朝这头说:“是不是闻霜?过来!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张瑞碧替她按了电梯键,推她的幅度更大了。

闻霜转过身,几步走进轿厢。

秦悯并没有跟进来。

他胸有成竹,站在电梯外,两手插兜,隔着一道缝隙冲她笑了一下。

电梯下行,闻霜靠在冰冷的内壁上,身体更冷。

-

闻霜从倾城里出来后的第一个念头,是跑。

跑得越远越好。

她打了一辆车回公租房。

路上,手机响,是张瑞碧的号码。

闻霜紧紧攥住手机,指尖由红转白。

她接了,那头却是闻有林的声音:“你现在立刻过来,晚上等你一起吃饭!”

闻霜刚才经历过更可怕的生理恐惧,再来面对闻有林的怒喝,只感到麻木。

她说:“你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别一口一个他他他的。小秦比你懂事多了,哪里需要我去联系,他自己带着礼品上门来看我!”闻有林语气里有种自豪之感,他很喜欢被人捧。

就算知道捧他的人曾经对他的女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他也不在乎。

他痴迷被人奉承的感觉,特别是在被癌症挑战了男人气概的时候。

而且在闻有林看来,打女人固然不对,可若是女人真的该打呢?

闻霜忽然想起上次去倾城里,张瑞碧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莲雾和贵妃芒。

闻有林的狐朋狗友不会买那么贵的水果送他。

除了秦悯。

难怪。

难怪上次闻有林再次问起她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从蓉城回来。

原来在她回来之后,闻有林早就和秦悯有了联系。

闻霜全身都在抖。

闻有林还在教育她,让她看重自己的清白,闹了这么久了也该反省反省自己,他这个做爸爸的希望在临死之前看到她幸福地走进……

“啪!”

闻霜掐断通话,用尽力气摁住按键,关机。

-

闻霜尚有理智,没有马上回公租房收拾东西。

她怀疑那个黄毛和门框边的星号标记是秦悯故意用来吓唬她的伎俩。

她太清楚他喜欢在真正抓住猎物之前,看猎物因为恐惧而仓皇奔命的惨状。

她在离公租房不远的地方下了车。

手机开机,通知栏里立即提醒有十来个未接来电,有闻有林、张瑞碧的,还有……周晏清。

周晏清只打过一遍,二十三分钟前。

他应该是刚下班回到公寓。

他们已经养成默契,下班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和对方联系,也许聊一聊今天发生了什么趣事,也许说些不切实际的傻话,也许什么都不说,手机开着外放,各做各的。

闻霜把手机调成个人模式,设置来电限制,除了她勾选的几个联系人外,其余电话一律打不进来。

再次检查一遍帆布包,钱包里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在。

打开订票APP,没有目的地浏览机票和旅馆。

铃声响,是张瑞碧发来的语音请求——闻霜刚刚忘记把微信通知给关了。

她盯着屏幕上张瑞碧的头像,还是好几年前闻冰帮她拍的,头像中的张瑞碧笑对着镜头,被皱纹包裹的眼睛散发着温柔的、和母爱相关的微光。

点击接听键,闻霜的声音很冷静:“妈,有事吗?”

张瑞碧像是没意料到会接通,静寂一瞬后,忽然小声啜泣起来。

“霜霜,都怪妈妈不好,没有提前跟你说……我也是没想到你今天会来……霜霜,别怄气,你爸爸那人就那样,你不愿意的事没人能逼你……”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闻霜可能天生泪腺迟钝,就算张瑞碧哭得再令人揪心,她也掉不下一滴泪来。

她就那么把手机举在耳侧,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静静听着母亲哭泣。

后来张瑞碧哭累了,渐渐没了声音。

闻霜这才扯了下唇,问:“爸是不是收钱了?”

几斤莲雾和贵妃芒不可能让闻有林完全倒戈于秦悯。

闻有林现在最想要什么?活着。

而他的命早已经明码标价,必须用真金白银才堆得出来。

张瑞碧怯弱地喊了她一声,“霜霜……”

闻霜感觉这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怎么天空旋成了万花筒,地钻裂开一条缝,她连摔带撞的掉了下去。

“多少?”她压制住眩晕感,厉声喊出这两个字。

那头的张瑞碧似乎抖了一下,但没哭。

她拖着调子无比凄凉地说:“三、三十万……他还给你爸安排了一个疗养院……”

闻霜好像一下子掉进了黑暗最深处,到底了反而没那么晕,也没那么恐惧了。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问:“所以,你们答应他什么了?”

“不是我,是你爸爸!我哪里能做得了主……”张瑞碧像被法官错判了的有冤之人,哭得肝肠寸断。

闻霜感觉脑子里有根弦已经绷了,她保留给家人的耐心也全然消逝。

她机械性地发出声音:“别哭了。”

张瑞碧大抵是察觉到了闻霜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遽然收声。

闻霜张了张嘴,在再次开口的前一瞬间,表情忽然委屈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可她很快吸进一口气,平缓下来。

她对听筒那头的人说:“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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