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的脑子里面一下子涌入了很多很多的记忆,就是接在那年颖川之后的。
她说那时候她在城墙上好好呆着,怎么会突然就掉下来了。
就算她恐高腿哆嗦的厉害,也不至于……
原来,当时城内潜伏着宇文家的人。
王思政明明特别厉害又十分忠心,可惜宇文泰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不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他坚守颖川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援兵了。
所以他们早就在颖川城中钉下的钉子,眼见王思政兴许会投降,正巧高淯又在城内,于是他们就在城墙上把高淯给推下去了。
这样一来,高澄自然会以为是王思政杀了高淯来挑衅。
双方新仇旧恨一起来,当然会继续打的你死我活。
果然,给高淯收完尸之后,高澄气氛异常、居然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他弟弟给弄死了,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后来高澄弄清楚了里面的来龙去脉,拿下颖川城之后,倒是没有迁怒于王思政,算是正常而来一回。
王思政被俘虏到邺城后,还活了几年,前两年才去世。
高淯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掉下来,按道理不说摔的支离破碎,至少也是个面目全非了,但是奇怪的是——
“他居然只是好像睡过去了而已,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不过,这个时候毕竟没有水泥地,那城墙下面又被水泡了好长时间、都烂成泥了,摔下去了确实不一定太惨的皮肉伤,但那里面的内脏什么的肯定都被摔坏了。
其实,当时高淯还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口气的。
但就算撑着,一口气又能撑多久。
那时,高淯迷迷糊糊抓着高澄的胳膊:“疼,我疼……”
“大夫呢?大夫呢!”
大夫摇头:“真的没办法了,这就是吊着一口气了,根本救不回来。”
高澄再嚣张,也没法子跟阎王爷叫板,只能迁怒于高肃。
“那天若不是为了救你,他就不会被抓进去,也不会死!你们俩一块被抓进城的,为什么只是你放出来,却是他留下来?!”
高长恭能说什么,确实是为了自己,确实是因为自己。
如果自己赔上这条命,能够让高淯活过来,他千恩万谢,可是没有办法。
这时高澄身边的黑衣道士说话了:“确实只剩下这一口气了,最迟明天一早这口气也就散了,但我有办法保殿下一命。”
这句话就像是无尽溺水中的一棵水草。
你说水草有什么用呢,当然也没有,但聊胜于无吧。
“什么办法,说!”
“我有一样东西。”
黑衣道士神神秘秘取出了那盏灯,神神叨叨地用高淯的血在灯上画了一个符,然后让高肃割开手腕,将血一滴滴滴在了灯中,再点上了灯。
“这有什么用?”
用处不能用说的,只能用看的。
高淯一直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呼吸,在灯光下居然诡异的平稳了下来。
如此这样,到了第二天正午,高淯居然还活着、没有死。
“这灯真的能救他!”高澄大喜过望,“太好了,他什么时候能醒?”
“醒不了了。”黑衣老道摇头,“这灯虽能留着一口气,但救不了他的命。”
“什么意思?”
“这盏灯能保他不死,但是他也就只能这样不死不活下去,醒不过来、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这……”高澄摔桌,“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是没什么区别,但这毕竟还没死。
“说不定,日后有什么因缘际会也说不准的。”
这话没错,能活一天是一天,能留着高淯,哪怕这么半死不活一天也好呀。
后世那些脑死亡的植物人,家属就能舍得拔管了么。
这样还能把他带回邺城,不然等回来邺城,母亲就只能看到阿淯那的尸体了。
黑衣道士说:“只要这盏灯不灭,他这口气就不会断。”
“如何不灭?”
“关键在这灯油上。”他指了指高肃的手腕,“灯油必须用血。”
这倒没什么难办的,血要多少有多少。别说血了,哪怕是人命一样也有。
“一般人的血不行,必须要至亲之人的血。”
只要用高家人的血一直点着这盏灯,他们就可以假装阿淯还没有死,他一直活着。只是暂时睡的时间长一点而已,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高长恭说:“用我的血。”
他当然愿意一辈子用他的血,不过他的血量怕是不够的。
但这不要紧,高家的人多的是,就高澄他们兄弟十四个、轮班都能轮好久的。
回了邺城之后,高演高湛他们都用过自己的血。
“大哥,为什么阿淯跟你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
“老九你嚷嚷什么,这也不是大哥他想看到的。”
“明明那时候阿淯他自己就不想去的……”
“好了好了。”
他们一开始还盼着,也许用不了多久,阿淯就能醒过来了。
可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澄都当上皇帝了,他的儿子都娶妻生子了,阿淯依旧一直没有醒。
前两年,高湛觉得有些绝望了,他觉得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死不死活不活的,真的没意思。
“你干什么?你带刀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给他一个痛快。”
高湛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最终还是没能够下得了手。
“唉。”
高玉心想,高湛他确实是个疯子,但是对高淯,他并没有对不起的。
七年的往事弹指一挥间,她“噔”的一下睁开双眼,又在高淯的身体里睁开了双眼,第一眼就见到娄昭君哭花了妆的一张脸。
但在见到她睁眼的那一刻,大家一瞬间都懵了。
“我……”
高玉张开嘴啊呀呀试了几下,这真的是医学奇迹啊,植物人七年之后,一醒过来就能说话了?
“阿淯,你醒了!你……你居然活过来了!”
虽然高玉是真的完全不知道什么回事,但下面那句话真的是从她自己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阿娘。”
“孩子,你醒了,你好了!”
除了高洋之外,娄昭君对别的孩子还是母爱爆棚的。
“阿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七年了。”娄昭君泪水涟涟,“你已经睡了七年了。”
高玉觉得自己的嘴巴被夺舍了,或者是脑子被夺舍了一半。
“阿娘,其实我早就应该……只是黄泉之路漫漫,我走来走去、却怎么也走不上前,徘徊了这许多年。”
高玉觉得自己的嘴巴被夺舍了,或者是脑子被夺舍了一半。
“他们说,我在人间还有未了之事,让我回来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出两行热泪,“阿娘,你怎么老了。”
娄昭君抱着她,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回光返照?
高玉知道留给自己的时候不多了,这个高淯临死之前,就好事做得到、送佛送到西吧。
她迅速盘算了一下,该怎么说、怎么渲染气氛。
人群中,她虚虚找了一圈,然后看向了高澄。
“大哥。”她的眼神在高澄身上扫了一圈、假装热泪盈眶说,“你都当皇帝了?”
“是,我做皇帝了,给你封了王,你现在是兰陵王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求得不过是“封侯拜相”这四个字,不过若是投胎投的好,天生就能当王。
只是,明明高淯是襄城王,怎么会变成兰陵王了呢?
那高长弓是什么?
历史上封地在兰陵的王不少,兰陵王有好几个,但高长恭最出名,毕竟他这个人风光霁月、跟兰陵这两个字特别的相配。
高玉想着就算今天高澄不杀高洋高湛他们,但权力的矛盾不可解的。
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权利也不可分享。
她是管不了别人了,尤其高湛,不管被谁杀了,都是活该。
朝廷上即将是腥风血雨,北齐的平静没有几天了,但她还是想保一保可怜的高长恭。
“兰陵”这两个字,也该是只有高长恭才配。
“大哥。”高玉情真意切地说,“在颍川的事,全是我命该如此、你们也不必太过悲伤,也万万不要迁怒别人。”
主要是我的大宝贝高长恭,你再敢找他麻烦,小心我半夜飘回来给你脑袋上开个瓢。
高演高湛也上来哇哇大哭,娄昭君含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高玉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老娘竟要给她找个媳妇儿。
这不就是冥婚么。
古代大户人家的少男少女们死了,长辈们为了避免他们黄泉路上孤单寂寞冷,就会给他们搞冥婚。
曹操的儿子、神童曹冲去世,曹操极为哀痛,就给儿子聘了甄氏一族的亡女与他合葬。
“那个,这倒也不必。”高玉说,“只是我死了之后,没人给我披麻戴孝,有些……”
娄昭君抹眼泪说:“我让你兄弟们过去一个儿子给你。”
她先是看向了高湛,高玉一个哆嗦,我可不要高湛的儿子啊,虽然现在高湛还没有生下儿子。
高澄想了想说:“那我过继一个儿子给你。”
历史上是高演把自己的儿子高亮过继给了高淯当儿子。
过继这种东西,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的爹妈,但是是在礼法上那我比你亲爹妈还爹妈了。
“那边……”高玉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是阿肃吗?”
一直想上前、却始终没有机会的高长恭,立刻过去:“八叔,是我。”
他眼眶红肿,双手抖的厉害。
高玉推开没颜色的高湛,拉住高长恭:“你也长大了好多,都成大孩子了。”
高长恭真是美强惨的典范啊,特别美、特别强、还特别惨。
“母亲,大哥。”高玉虚弱地咳了一声,“就把阿肃过继给我,让他当我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