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娄昭君他们一直不信高淯真的死了。
就算他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依旧不肯让他入棺下葬。
“谁都不准碰我的孩子,说不定,他哪天又会醒了呢……”
但因为已经不是冬天了,两天下来尸体就发出异味。
“阿娘。”高洋跪在面前说,“还是让阿淯好好的走吧。”
娄昭君仍是不肯,殿中堆满了冰块,但高淯的手上、脸上已经渐渐出现青色的尸斑。
他本也是俊俏的美少年,金马玉堂、风流如画,虽比不得高长恭,但从来不输给别人的。
这些年,不管死的活的、至少是容颜如生,从来不曾……
最后高澄也绝望地认清了现状:“母后,就让他体体面面的去吧。”
于是这才收敛了高淯的遗体,众人都大哭了一场。
“我可怜的孩子啊。”娄昭君捂着脸,“怎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话如果让高玉听见了,她就得点评了——“老太太,你以后送黑发人的次数还多着呢。”
高演高湛跪在灵前,面前是跳跃的火光。
“这样也好。”高湛喃喃得说,“阿淯他也算是解脱了。”
高演一声不吭,过了好久才说:“太子的事,是你做的吧。”
“是我,又怎样。”
“你到底是图什么?”高演真是不懂了,“为了高孝瑜,杀了太子,你犯得着吗?”
“为了他?他也配,我是为了你好不好?”
“胡说八道!”
“高孝琬死了之后,大哥别的儿子都是由卑贱之女子所生,也配坐上皇位、让我们对他效忠?”
高湛冷笑,“这大齐的天下是父皇母后他们一起打下来的,我们兄弟还在呢,轮到他们别的人坐这个位置吗?只要高孝琬死了,母后又不喜欢二哥,到时候还不是轮到六哥你。”
就算如今高孝琬命大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他就剩半条命了,咱们北朝的皇帝和他们南朝不一样,是得自己上马征战的,高孝琬现在已经是废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做这么多你得什么好处?”
“等你当上皇帝,就封我为皇太弟。”
高演一愣,但还是不太信:“你当二哥是死的,他会任你这样胡来。”
老九不管政事不知道,他可是心里有数的,二哥虽然平日里为了避大哥的锋芒,装的实在不太行的样子。
但他当尚书令这些年,朝中大大小小没出过什么纰漏,这是一个蠢蛋能做出来的。
再说了,就算母亲再不喜欢二哥,二哥也是母亲亲生的。阿娘还真能越过二哥支持他不成,真是想都不敢想。
“别说了。”高演垂下头,“别在阿淯面前说这些。”
高湛一时语塞,眼眶也瞬间红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责备的小男孩。
“以前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以后我若再看见发疯,决不饶你。你别以为有母亲护着你,那天的事你也看见了,大哥若真想干什么,阿娘也保不了你。”
*
昨夜,高长恭在这里守了一夜,今日人实在是昏昏沉沉的。
高延宗瞧见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到时候累到了怎么办?还不快把他搀去卧房。
高长恭想拒绝,可是现在他两只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高延宗把自己拖回房间。
“快睡,不然我就拿个棒子把你敲晕。”
“不是我不想睡。”高长恭捂着脸,“我只是睡不着。”
他一直想着从前跟阿淯的点点滴滴,这些年虽然见不到他,但他知道他还活着。
可现在阿淯只能一个人躺在灵堂前的棺木中,是他亲眼看着封的棺,钉子一根一根敲进去。从此以后,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了。
那天,他最后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过继你做我的儿子,是为了你的安全,而不是为了束缚你。”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的。如果你有什么样的梦想,就全力去追寻吧。”
高长恭紧握双拳,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四哥。”高延宗安抚他说,“生老病死、终有定数。”
“我明白。”
“我看这次八叔他醒过来,估计是看着高湛他们闹的太厉害了。”
明明他活着的时候还算是兄友弟恭,怎么这才过了短短几年,大家就刀剑相向你死我活了?
他一定是不明白,也不忍心。
“八叔让你送他回晋阳,这几年暂且留在并州,这都是为了你好。”
高延宗让人端了点粥菜,硬是看着高长恭喝下去。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说……”高延宗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也是兄弟,爹爹和他们也是兄弟,怎么就……”
明明从前都是那么好,骨肉至亲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是因为皇位吗?
但即使为了皇位,他们兄弟也决不会这样的。
处理丧葬事宜是件大事儿,高澄让高演高湛一起来办。
自从那以后,高澄就像完全忘了那天自己拿刀指着自己的弟弟们,他再也没有提起那些事。
不过去看了太子之后,他的神色愈发阴沉。
“三哥是不成了,我也不信是大哥干的,一定是高湛!一定是他!”
九叔高湛从小受尽父母宠爱、兄长们对他也是各个联系,怎么他就会如此阴狠毒辣了?!
高长恭只叮嘱说:“不管最后是谁赢,是咱们哪个兄弟还是哪个叔叔,你都要记得保全自己。那天那么冲动的事,以后别那么做了,三思而后行。”
高延宗嘴上认了,想着缓和一下气氛,不要再提这些伤心的事了。
“从大姑娘,变成二姑娘了,你心里可开心?”
这算是苦中作乐吧,不过高长恭懒得搭理他。
“这可是八叔给你亲自挑的媳妇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挑着这家二姑娘,按道理这两个姑娘、他都完全没有见过的。”
高长恭心想,虽然没见过,但事情阿淯怎么会知道的清清楚楚呢。
这几日实在太忙了,等出殡过后略微空闲下来,他一定要亲自问一问那位二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高玉目前似乎连高长恭未过门的未婚妻都算不上,但宫里居然也送了孝服过来,显然是不让她闲着。
父母死后,子女须守孝三年,不光不能成婚,甚至都不能外出、不能做官,唇不露齿、不能谈笑,这不开玩笑么。
郑观音说:“宫里说要给我哥哥一个官职,就在并州。”
而高长恭据说下个月也要回并州,这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反正高玉也半点儿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去哪儿都比在这里好。
所以,她找了个时间,偷偷溜去见了叱地连。
没想到叱地连居然也穿了一身素衣,头上戴着白花、簪子也只是银的。
“你也听说高淯的事了?”
叱地连低垂双目,隐约有泪光。
“其实他病了这么多年,如今走了也好。”
她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真的来了总还是忍不住。
叱地连望向天空、拭试了眼泪。
“他小时候给我治过病,若不是他,我一定早就死了,他和高湛不一样,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医术和你一样好,只可惜……”
高玉做高淯的时候并不多,很多人念着他,倒并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高淯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听说太后让四殿下过继给阿淯,这也很好,高淯他从前就很喜欢这个孩子。”
这些日子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天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简而言之就是无所事事地发着呆,不知未来会怎样。
高玉挠了挠脑袋:“有个事情你可能还没有听说,本来不是我大姐许配给高长恭了吗?如听换成我了。”
这一条叱地连确实不知道。
“那当真是挺好的,高长恭我与他并不熟悉,但听说那时高淯是为了救他,既然是阿淯想拼着命去救的人,那一定是个好人。”
而且她自己能够死里逃生,还要感谢高长恭的。
高玉拉着叱地连说:“如今风声还是比较比较紧的,委屈你在这里再住几天,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半个月,咱们一起去并州。”
果然几日后,郑为就说要带着妹妹们先行去并州上任。
“你是跟着我走?还是过几日再……”
郑为一向为妹子的婚事头大,如此也算了结了,平原王和父亲那边也绝不敢再说什么。
郑观音立刻说:“我跟哥哥走,家里还有一些事情,就留下阿玉帮忙,过些日子跟着兰陵王一起去并州也是一样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高玉考虑到此行要带上叱地连,跟着郑为他们一起走确实不太方便,于是便答应了。
“你啊。”郑观音打趣,“真是好不害臊。”
高玉白了她一眼:“你也好意思说我。”
为此,郑为还特地去高长恭府上托付了一番,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日高延宗也在,大哈哈说:“放心放心,我四哥一定把你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
高长恭现在成了高淯的儿子,算起来就不是他的亲兄弟了,而是堂兄弟。
他四下张望:“二姑娘人呢?那次的伤好了没?”
宫里还派人送了一些补品过去,徐之才还亲自去替高玉看了看。
他先把了脉、又看了伤口,最后目光锐利看着高玉:“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吧。”
“觉得你伤口怎么样了?需要开些什么药?”
高玉:……我是病人好不好,你问我需要开什么药?你是来给我看病的还是考试的……
她瞬间背脊一凉,有了回到了医学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