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了，”夏晓风回应道，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点奇怪，“你声音怎么变了？”

“变了？”

“不对……嘶，好像也没变，不知道，不管了。”夏晓风只能隐约察觉到小K的声音不一样，但究竟是声线、语速，还是字词，他也虎头虎脑、说不出来。

算了，还是眼前事要紧。

小K的出现证明这次同陈奕皓的会面，更加有可能根“选择一下吧”的内卷任务有关。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非常明白自己要做出什么选择——这不，牺牲一点复习时间，选择找到陈奕皓而获得真相，他觉得没有损失多少。

绿灯亮了，夏晓风过了马路，朝陈奕皓招了招手。

他说：“天气热，去小卖部买根冰棒吧。”

他刚要付钱，就见陈奕皓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硬币。

男生瑟缩地看他一眼，还是将硬币放在了雪糕柜上。

陈奕皓说：“不欠你的。”

夏晓风顿了半秒，随后还是接过了冰棍。

他用手肘大大咧咧地撞了陈奕皓一下：“可以！会精打细算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七月的阳才市实在是太热了，蝉鸣连成一片海浪，海浪缓慢地翻上青空，成了几朵慵懒的白云，空中无风，白云只能像个秤砣似的栓在那儿，又闷又重。

陈奕皓这回学乖了，一拿到冰棍就啃了起来，避免它滴滴答答地化一手水。

夏晓风瞥了瞥他，这个初中生还是一身的汗，身上穿着件略大的旧T恤，裤子还是皱巴巴的校服短裤，那双黑兮兮球鞋上满是泥土，看样子已穿了有段时日了。

夏晓风跟他走进公园里，这一路过去，能看见道旁栽种着几棵荔枝树，荔枝树早已结果，时不时掉落几粒，夏晓风闻见空气中有着过分酸甜的气息，那是成熟荔枝掉落、融入土壤逐渐腐烂的味道。

陈奕皓走在他身边，不时看他几眼，他一手握着冰棍，一手攥着裤缝边，显得有些紧张，好像很想找个机会开口，但他就是一个劲目光乱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夏晓风给他了个台阶：“行吧，人你也见到了，‘债’你也还清了，今儿找我要说啥，你直接说吧。”

陈奕皓咬了一口冰棍，小声地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你告诉别人了吗？”

夏晓风也咬了口冰棍，他慢悠悠地说：“我告诉谁，你，或者你们，难道不是最清楚？”

陈奕皓被他这句话噎了下：“你别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个权限。”

夏晓风干笑两声，戏谑地说：“行，那我得谢谢您，没侵犯我的隐私……”

陈奕皓说：“那你有告诉别人吗？”

夏晓风说：“这重要吗？今天不是你约我出来、你有话对我说吗？怎么变成你问我问题了？”

陈奕皓和夏晓风走走停停，他们走得很慢，仿佛这座小公园一路都走不到头；荔枝掉了一地，被游人踩得稀巴烂，他们可以看到蚊虫正肆意地飞舞，经过耳畔时，便嗡嗡作响。

陈奕皓斗不过夏晓风，他安静片刻，开了口：

“其实，你接触我，只是一个偶然，你不属于日常任务的范畴。”

“我没接触过他们，换句话说，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我只是一直接受着这样的教育，接受着这样的日常任务，我不是这个组织里的什么人，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做着安排好的、最普通的任务罢了。”

夏晓风说：

“最普通的任务？你怎么做？”

陈奕皓说：

“跑跑腿，传传话，确认一下当下是否正常，没做什么。”

他看见夏晓风狐疑的眼神，便补充道：

“就像汪皓拿到小抄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这不是汪皓的主动行为，他根本没看到未来，他只是想拿到一份当下不存在的小抄，拿到化学竞赛一等奖而已。”

夏晓风说：

“所以他找到了你？”

陈奕皓说：

“准确来说，是我们找到了他。他没有绑定内卷系统，但是系统可以筛选出这个社会上所有的潜在宿主，通过日常任务测试他们的绑定契合性，计算出预测发展路径，再做下一步打算。”

“汪皓，只是其中一员罢了；但很可惜，他应该不在我们接下来的绑定对象清单里，他太爱弄虚作假了，唯有高考——这一个让内卷值达到10000点的任务，我们是无法提供这样的小抄的。”

夏晓风停住脚步，他沉声道：

“所以你觉得我和谭逸是适合内卷系统绑定的宿主？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关注我了？”

陈奕皓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弱声道：

“不是我觉得，是他们觉得，我说了，我只执行日常任务……”

“谭逸的绑定是谭容一手造成的，他在拿他的孩子当试验品；但是你——”

这时陈奕皓回视他了，黑色双瞳里藏着看不透的神秘，他说：

“是组织挑出来的。”

夏晓风追问道：

“为什么是我？”

陈奕皓说：

“你最适合‘改变未来而改变过去’这个项目。”

说完这句，他又低下了头，绕过夏晓风，踩着一地发酸腐烂的荔枝离开。

夏晓风立马拔腿跟了上去。

“什么意思？你再说明白一点！”

可这小子又缄默不言了！

陈奕皓走得很快，这下小公园的路就显得短了，步伐匆匆，几下就走过了那片荔枝林，阳光散射，遍地都是琉璃的金。

夏晓风追过去，抓住他汗湿的胳膊，说：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陈奕皓还是低着头——怎么，他是脖子锈了还是脑袋有铅，就不能把头抬起来吗！就不能正视我吗！

男生依旧沉默无言。

夏晓风心里有火，他咬着牙说：

“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我最适合改变未来而改变过去’这个项目？你们从多久之前就盯上我了？你们知道我什么？你们想对我的未来做什么！”

而陈奕皓不为所动，他的语气淡淡的：

“我能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负责的就是日常任务，你再问我日常之外的，我也答不出来。”

夏晓风堵着他，不让他继续往前走，他说：

“行，那你至少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有人会死’是什么意思？”

陈奕皓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他慢慢抬起了眼，目光竟锐利得跟锥子一样。

夏晓风被他的目光扎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镇定地问：

“谁会死？什么时候死？为什么死？”

陈奕皓跟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

“我说了，我能说的我都说完了。”

夏晓风说：

“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说这个话，还看了……谭瑞安一眼？”

他感到手下陈奕皓的皮肤忽然起了层鸡皮疙瘩，再一瞥，这人面色发了白，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锋利的眼神变了色，好像瞬间就成了一个蜗居寒窟、瑟瑟发抖的流浪者。

“谭瑞安”三字，仿佛成为了他的死穴。

愤怒之余，夏晓风还觉得十分震撼。陈奕皓只是一个初二的学生，甚至看面相，他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是校园里传统意义上那种“傻大个”。

可是，这样复杂的情感，竟会从这样一个“傻大个”眼里流露出来，他感到有些不解，有些犹豫，有些……不知所措。

“你喜欢她，不是吗？”夏晓风轻声说。他把手松开了，陈奕皓没有逃走，而是跟他一同站在原地。

行过荔枝林，那么距离公园出口，就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了；一阵微风，把云吹来了，阳光被掩埋，现在的地板上没有了腐烂的荔枝，也没有了斑驳的光影。

“……”陈奕皓还在沉默，但是夏晓风看见他额上的汗不停地流，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不应该被卷入这些事情里的，”夏晓风缓缓地说，“至少她不应该经由你的手。”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陈奕皓颤声说。

“但是我们可以改变，不是吗？”夏晓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耐心地说，“是你自己说的——改变未来就能改变过去，无论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无论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所有事物都不是一沉不变的，我可以帮助你，我们可以一起合作。”

就在夏晓风以为自己即将获取陈奕皓信任时，这个男孩突然蹲了下去！滴答几声，地砖上出现了几点鲜红的血液！

夏晓风连忙蹲下身，发现陈奕皓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捂住了下半张脸，但血液还是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

“怎么、怎么又是这样！”

夏晓风慌张了，他拿出口袋里的纸巾，就要给陈奕皓擦拭那些血液，没想到陈奕皓“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跟离弦的箭似的拔腿就跑！血滴洒在路上，成了一排排打点计时器打出的纸带。

“哎！陈奕皓！别跑！”夏晓风也站起来，紧跟他不放！

可别看这小子五大三粗的，腿脚也忒利索了！他一溜烟就跑到了公园出口，夏晓风心想决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又让他跑了！他发狠了，脚一蹬地，也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过去！

可是，就在他快跑到公园出口时，他忽然感觉脑中一空，整个人就快要失去意识——他娘的！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认为还是系统的责任，可兵荒马乱间调出控制面板，又什么都没发现，他呼唤道小K小K，不一样的是，这会儿小K搭话了：

“主人，有什么事？”

陈奕皓出了公园，往左拐去，在满是买菜大妈大叔的街道上狂奔，夏晓风穷追不舍。

他气喘吁吁地说：

“靠！我、我他妈，还想问你、问你，怎么一回事……呢，靠！怎么最近老是、老是脑袋晕乎乎的！”

“气血不足吧，”小K默默回复他，“要给你推荐一些养生秘方吗？”

夏晓风骂了句，说没看到老子在追人吗！

他对小K说，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推荐我一条近道，能一下抄到这小兔崽子前面的！

可他刚说完，又感觉脑中一空！小K刚要发出的声音被强烈扼制了，他只听到半个音节，又什么都没听见了。

这一回，系统面板不再风平浪静了，红光骤然闪现，所有的数字、字符都开始摇晃！仿佛接入自己的系统开始了内部瓦解，开始了地动山摇的分崩离析！

耳鸣不断，他感到头越来越疼，呼吸也乱了，眼前阵阵白光，他与陈奕皓逐渐拉开了距离。

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

哪个鳖孙在老子脑袋里凿墙！

“小K，怎么回事！！”夏晓风嘶声说。

可依旧没有人回复他，反倒是一连串无序的电子播报音，他根本听不清这他妈在说啥！

可还不能停下脚步！陈奕皓已经越来越远了！

夏晓风扶着墙壁深呼吸几次，神色痛苦，来往路人都以为他是不是晨跑超标了，都好奇地驻足打量。

他重新抬起腿，追了上去，可没追一步，他就感觉脑子晃得厉害，眼前天花乱坠，好像天空与大地都倾斜颠倒了。

这时，他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一个人，不对，不是现实世界的，而是直接触及他的视觉神经，直接通过大脑产生——类似幻想，只不过像“强制性幻想”。

这个人通体白光，也在奔跑着，可他跑到一个地方，就总会被一堵黑色的墙反弹回来。

他疯狂敲击着那堵纯黑的墙——这墙真黑啊，夏晓风从来没见过这么纯正的黑色，是用墨形容呢？还是用夜空形容呢？

可逐渐清晰的情景却不给他持续想象的时间。他看见那个人的左胸被豁开了个口，就跟马褂开了似的，那白色的躯体内，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红色的、正在跳动的东西。

是一颗心脏！

夏晓风再往上看去，这个人的五官竟然东倒西歪，眼睛不在眼睛的位置，鼻子不在鼻子的位置，嘴巴不在嘴巴的位置，简直怪异非常。

此时的他龇牙咧嘴，好像也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敲击着那座墙；夏晓风感觉到只要那个墙被敲出一道裂缝，他的头就更疼了几分。

是小K。

夏晓风认出了这个人，只不过他脸上不是没有五官吗，怎么长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也这么痛苦？

没过多久，那被小K敲出的裂缝就闭合了，小K绝望地滑了下来，而手上还在一遍遍地敲击着墙壁。

他想与负责人再次对话，可还没发声，眼前的一切就瞬间消失了，他现在面对的，只是现实生活中一家卖猪肉的摊贩，老板神色疑惑地盯着他，不知这小青年在气喘吁吁个什么劲儿。

“小K？小K？”

他忽然觉得脑袋没有刚刚那么疼了，走了几步，好像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可是再一远眺，陈奕皓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在，主人。”回答他的是一个冷漠的声音。

“我刚刚看到你了，发生什么了？”夏晓风问。

“没事，系统不稳定，已经修复完毕了。”小K说。

“是、是吗？吓死我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夏晓风心有余悸的说。

他环视一周，苦恼地抓了抓头：“陈奕皓跟丢了，北艾区这么大，这该怎么找……”

小K说：“右行700米，看见公交站左转，穿过一条小道，你能找到他。”

夏晓风惊讶地说：“我去！早说啊！难得你愿意帮我一把。”

他握了握拳，跟着小K的指示前行。这其间他再次询问系统刚刚的bug，可小K只专注于回答他路程问题，其他的一律闭麦。

啧，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不有趣了。

夏晓风说你要想成为一名人类，还得注意人类在交谈时的礼节，哪儿有只问不答的，而且，哪怕你不知道，说个笑话搪塞过去也行啊。

可小K冷哼一声，说我没这想法。

夏晓风原本想说“你怎么这么善变呢原本不是老想成为人类人类的吗”，可他就已经看到了陈奕皓。

这个人正站在路口，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夏晓风太快走出来了，陈奕皓注意到旁边有个人，就转过了头，俩人对上目光，夏晓风很明显看到他的目光里有一丝错愕。

——哼哼，没想到我还能用系统的力量追上你吧。

陈奕皓的脸上还有血迹，但看样子已经没继续流血了。

夏晓风走过去，放平了心态，说：

“我们现在，好好谈……”

最后一个“谈”字还没说出，就听旁边“砰”一声，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忽然将他扯进车里！带有不知名气体的布蒙上了脸，夏晓风闷哼都没闷哼几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此时，风已经将白云吹换了几轮，蓝天依旧明艳，阳光依旧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很快就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