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别说了。”扶簌咳得满脸通红，“几百年前年少轻狂的事情你能不能别提了，我早不记得了。”
扶岚不解:“当年你想尽办法折辱他让他难堪，甚至动手伤人，每次去剑宗都未给过好脸色。我还以为你和他自那时便已结仇。”
扶簌接着咳嗽。
“你若不是憎恨于他，为何要勾结魔物害他师门，使他堕魔？”
扶簌咳着咳着沉默了。
“不管怎么说，晏涧秋对你必然心怀怨恨，不然也不会在咒海域通缉你。你现在拜入妖宗门下难免会和他打交道，一定要万事小心。”
“好了，我耳朵真要长茧子了。”提及穿越者干的破事，扶簌冷静了下来，“若真出了差错，我会通知您来神兵天降救我一命的。”
“我一路奔波，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先让我歇歇吧。”
扶岚凝视着扶簌的模样，神情复杂。
他有太多事情想问，他感知到眼前的扶簌似乎和前几年不一样，但他也知道，扶簌从小到大性情总是在变化，实在难以捉摸。
现在能这样正常谈话，保不准只是她近期心情好。
若是她心情不好......
扶岚在心里叹口气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对了，你前段时间去过碎银城吗？”
“怎么了？”
扶岚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扶簌，解释道:“前几日收到了一封碎银城万药府的书信，说是你协同魔物作乱，抢走他们共计五千灵石的高等药物。”
扶簌:......
“我没去过碎银城。”扶簌把书信干脆利落地撕碎，从指尖幻出一把火将书信烧了个干干净净，“估计是哪儿的人听说我从咒海域出逃后编故事妄图诈骗，你就应该修书给万药府狠狠批评一下他们印章被人盗用的事情。”
扶岚挑起眉看扶簌，正要开口，就被扶簌截断。
“大哥，我如今是正经的修道人，不可能勾结魔物，更不可能抢夺他人物品。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算了。”
扶岚今日忙碌一整天，忙完交际又忙扶簌的事情，此刻才抚平眉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看着自己这位拜入妖宗的正经修道士胞妹，扶岚不置可否地接受了扶簌的说法，关门离开了慈鱼台。
送走了絮絮叨叨个不停的扶岚，心里算是暂时放下一块小石头的扶簌长舒一口气。
顶着穿越者送来的这么多黑锅，扶岚却仍然能这么轻松地接受自己，甚至帮助自己，扶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这就是同胞的神秘之处？
扶簌想起父母，又联想到师傅师门，最后想起晏涧秋。
好好好，离开从小就因为灵根一事对自己任劳任怨的扶岚，似乎没有谁愿意轻易地“原谅”她了。
扶簌叹了口气瘫倒在床上，在未合紧的窗户缝隙飞进来的雪气里陷入了沉睡。
梦里慈鱼台的空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带着风雪的冷意。
雪光融成月光，在松软似棉絮的地上流转着光华，似要飞跃。最爱雪景的人却匆匆踏过它们，青白衣角在雪地里挥出纷飞雪沫。
来自月上的碎雪摇摇晃晃，落到他眼睫上凝结生重。他眼皮一凉，却没有抬手擦拭，一路走到紧紧闭着的十八扇叠门前。
叩响三声，门内毫无动静，来人也跟着静止在原地。
雪花在月色中倾天泄下，穿着剑宗青白门袍的晏涧秋兀自站在十八扇叠门台阶之上，白睫生寒。
直到听见叠门里穿来翻身的声音，他才抬眼有了动作。
“扶簌。”晏涧秋的音色像他本人性格一般似雪单薄，没有起伏，“秋色谷的事情有了回音，只是... ”
门不合时宜地用吱呀的声音刺破了安静的雪夜，划断了晏涧秋的话头。
原本躺在冰凉玉石地板上的扶簌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眸光剔透的眼睛，闻言麻利地推开面前堆积的江湖爱情话本，从地面爬起来一手揉眼一手推门，对着晏涧秋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只是什么？”
“我近日要去寒山取剑。”
扶簌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你要是放我鸽子，我就去剑宗把你院子砸了，剑本烧了。”
晏涧秋站在门外，眼睫上又被雪沫沾染出一丝瓷白。
扶簌看着对面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眼珠子转悠了一圈，又眉眼带笑地改口道:“不是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秋色谷吗？”
晏涧秋没有说话。
“当然是因为你名字里带秋呀，而且秋色谷景色可美了，入谷名额很难拿到的。”扶簌扮出一副无辜模样，“我又没做错什么，你答应完了又怎么可以放我鸽子。”
晏涧秋垂眼，继续沉默。
“好，我知道你答应我是因为我拿烧你剑本威胁你。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
“你可以找其他人去。”晏涧秋终于开了口，“我对景色不感兴趣，会扫兴。”
“不不不。”扶簌连连摆手，“你对景色感不感兴趣我都无所谓，我对你感兴趣就够了。”
扶簌学着江湖无赖的样子对晏涧秋挑眉:“你要是对我感兴趣就更好了。”
“取剑的事情放放不就得了，和我一起出去玩最重要知道吗？哦不对，我最重要知道吗？”
晏涧秋没有接话，像是默认了去秋色谷的事情。
看晏涧秋欲言又止，扶簌内心不屑，什么高高在上的剑圣传人，自己看看话本学学话术还不是把他糊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众人眼里干什么事情都不行的废物扶簌此刻心情大好，她走到庭院中，揣着手踢着慈鱼台的积雪，笑得眉眼弯弯。
飞溅的寒气被月色牵引，落到晏涧秋身上。
他转身看着扶簌，想起师尊的叮嘱。
扶簌是灵根残缺的凡人身，寿命很短，又背靠潮生天与空青陵游，凡事能退让便退让。左右只是个性情乖张的凡人，因为嫉妒他的天资与未来才总是纠缠，翻不出多大风浪。
若实在不堪其扰，便去无缘寒山孤身修习，远离扶簌。
晏涧秋沉默着走进叠门迈过一地话本，取下雪狐大氅搭在手臂，跟上了越走越远的扶簌。
他记得，凡人最容易着凉。
*
白霜蒙地。
听着屋外的交谈声，扶簌费力从地板上爬起来，神色不善。
她在慈鱼台待了几夜便梦了几夜不愉快的回忆。
梦里的她年纪尚小，性格还没能在深深浅浅岭里被空青陵游矫正过来，整天看多了江湖话本，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 别的也就罢了。
不知为何，还总是梦见自己纠缠晏涧秋的往事。
扶簌不愿再想，抬手推开了叠门。
披着大氅的扶岚坐在叠门台阶之下，手里揣着灵火，闻声转过头来。
扶簌看他一眼，拢紧衣裳走到扶岚身边:“找借口把初霁嫂嫂劝走了，自己在这儿赏雪是吧。”
扶岚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崩塌，他眉头一皱，捧着灵火站起身来，明明是双生，却比扶簌高出一头:“你说话过过脑子，不要平白污人清白。”
“啊，是是是。”扶簌敷衍过去，“你们没有关系，清清白白，都是我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扶簌这番话听得扶岚眉头紧蹙，正要开口斥责，垂眸看见扶簌又是打哈欠又是皱鼻子，无奈地解开大氅盖在扶簌身上。
“你若是受不住外界委屈，就回潮生天来。不管其他人说些什么，信些什么，有双亲... 和我护着，时间久了，大家相信你本心良善，不会再揪着你不放。”
“哥，你能不能别唠叨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一起出生后这么多来年难得的温情时刻又在絮叨里被破坏，扶簌拍拍耳朵，苦不堪言，“年纪轻轻，一段话翻来覆去地说，怪不得初清当年...”
“扶簌。”
扶岚给扶簌系紧大氅衣带的手一顿，嘴抿成一条线，阻止了扶簌的胡言乱语。
扶簌及时将未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里。
她侧目看扶岚的脸色，见对方神色平淡，吸吸鼻子继续说道:“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他们讨厌我，我肯定不会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
“你说话就非要提屁股的事吗？”系好大氅 ，扶岚放下手叹了口气。
“屁股怎么了？你没长屁股啊，还不许别人提屁股，戳你伤心事了？”
扶簌刚摆脱让人不悦的梦境，此时像个被点燃的爆竹，嘴里噼里啪啦，扶岚越听脑子越痛，出言阻止。
“别说了。”
“既然你决意不见父母，就把这个拿着走吧。”扶岚唤出一把窄剑，递到扶簌手中，“你不是说还有些重要事情要做吗？”
那把窄剑通身雪白，剑刃浮光，剑身映着慈鱼台纷纷白雪，极尽寒冬之美。
扶簌握紧风雪渡，心境难得平息一阵。
扶岚垂眸:“师尊当年替你寻来的这把剑终究没有白费。”
是啊，当年不配举起这柄剑的自己终究还是成了这柄剑的主人。
扶簌静了一瞬，举剑。
她冻红了的指尖轻轻抚过剑身，一道皎月般的寒光自剑刃流过，剑身微微发颤发出嗡嗡声响，似是在呼唤天地，引得四周风雪更甚。
“不管怎样，谢过你师尊。”扶簌满意地收回剑，身后碎雪朦脓。
扶簌言语生疏，扶岚紧紧手指，换了个话题。
“近日有门派传报至潮生天，在天海域境内发现了晏涧秋的踪迹。你离开潮生天后径直回山海域去，别在天海域逗留，以免正面碰上。”
“空青陵游的易容术可没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扶簌不当回事，“再者，我本就是计划快马加鞭回剑宗。”
再不回去，假期就超了。
思及晏涧秋对扶簌如今的憎恶，扶岚心有不安，再三嘱咐扶簌，又递给她一个护身符，和迎仙雁目送扶簌御剑飞向更高的山脉，直到看不见扶簌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扶簌以潮生天门令为引，一路御剑拨开重重迷雾，绕过万重仙山，才出了潮生天仙法秘术控制的区域。
离开潮生天后，扶簌盘腿坐在剑上检查了一下扶岚给的护身符，收拾好门令，正要调转方向去附近镇上买些棉糖，身边突然响起一声鸟雀鸣叫的声音。
扶簌寻声望去，只见她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只三尾白顶鸟。
三尾白顶鸟两只豆大的黑色小眼睛直直盯着扶簌，明明闪着光，看起来却有些蠢笨。
见扶簌注意到自己，尾翼上流转着光辉的三尾白顶鸟单脚停在风雪渡剑尖处，仰着头对扶簌啾啾叫了两声，看见扶簌没有反应，又飞起来对着扶簌啾啾叫，叫几声往下飞一段，飞一段后又回头张望扶簌，似乎是想要引她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