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极一路跑出教学楼大厅，大火已经迅速把这里的一切淹没了，楼内走廊成了一片火海地狱，校规墙的棺材被火势攀岩，烧做一片不可逾越的烈火天堑，校规墙上的每一个字红光晃晃照射着慌忙跑过的少年。

他想到祖贞的叮嘱，猛地抬头看向第三条校规，原本不甚清晰的字迹在火光中竟然清晰无比：

“第三条：远离你认识的、熟悉的人，此间地狱无亲友，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这些字映在祖极眼中，他想回头看看祖贞的方向，但火势封路，回首已经是一片烈火焚灰。

祖极只能继续往前跑回教室，他准备叫上孟平一同离开泥犁学院，可回到教室时，却惊异地发现那十五名学生竟然还稳端端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仿若无事发生一般上着自习课，黑板上写着一行大字：

“毕业大考。”

“考试科目：无。”

“离开即往生。”

但这些学生仍然专注翻阅着试卷，窗外的火光和愈发升高的热浪夹杂着火星吹卷进教室，燃烧了他们桌面上堆积的书本，手中的试卷，可一张张苍白死板的脸一点也不曾被惊扰。

仿佛这里的残酷远不及心中执念产生的地狱深重。

虽然孟平并不在这里，但祖极念在与这十五名学生交谈过几句，也算聚过一晚的朋友，在火势汹涌的走廊中猛地踹开教室门，对着教室里奋笔疾书的这些学生大吼：“起火了！快点跑出去！”

这些学生却是连头也不肯抬，仿佛除了桌子上正被热浪烫的卷边的试卷外，没什么可值得关心的了。竟然是这样一番诡异而纯粹的超然物外。

见状祖极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惊心的愤慨来，他朝最近的学生大步走去一脚踹翻了燃烧的书桌，书本燃着火焰在空中哗啦啦炸散开，他对着呆板着神情的学生指着教室门外的焰火照耀的天空大喊：“快离开这里啊！这里已经着火了！几年前的那场火灾害得你们和你们的老师祖贞会被困在这里，一次又一次！你们根本没有去郊游的机会了！”

所有学生对祖极的大吼毫无反应，他们已经在试卷上奋笔疾书，即使试卷已经被烈火烧成了飞灰吹在了地上，学生们的笔尖也依旧固执得落在桌面上，甚至更加用力，在桌面上刻下了一行行字迹。

而被祖极踹翻了桌面的学生听了这些话，只是平静地回答：“之前几百次只是没有考好而已，下次会考好的。”

“不会了！”极度而又无处落脚的愤怒让祖极瞪着眼睛，容纳了更多映照的火焰：“不论再考多少次，大火总在考试之前来，你们十五个哪怕考满分，也永远是倒数的十五个！”

埋头苦写的学生中，一名女生忽然溢出了一声哭噎，祖极立即踹开燃烧的书桌朝她奔去，拽着她手腕抢过笔扔掉，尽量克制着愤怒对她劝说：“没有可能了！赶紧跟我离开这里！郊游、校车，都在来世等着你！”

女生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她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攀上来抓住了祖极的手，柔和稚嫩的脸上显出了不忍直视的无助绝望，委屈几乎崩溃地呐喊：“我不需要！我不再信这些话了！调走的体育课，迎新会上的背课文节目，整个周末暑假的兴趣班，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是真的，别人都在走……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就这一次机会啊！就这一次啊！”

祖极言语凝噎了一瞬，其实在女孩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就完全理解了，可他又很难区分，她口中说的就这一次机会，到底是何种机会。

大火已经蔓延进了教室中，棚上的吊灯被高温烧爆了，灰白的玻璃灯罩哗啦啦掉下来，课桌一张张连排地燃烧起火焰。这场火远比现实世界来得更加汹涌夸张，仿佛故意恐吓般的恐怖火势却从来没有把这些学生吓跑过。

祖极咬咬牙，定下了心思，最后劝说道：“现在一切都可以停下来了！难道你们在这里不断地重复考试，重复着虚假的等待，就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吗？跟我走出这里吧！离开这里，未来的一切都会……”

“啪——”吊灯又爆了一个。

女同学一脸平静地挣开了他的手：“你走吧，我们必须考完试离开这里。”

祖极料到了这种结果，或许考试的成绩并不是他们的执念，无法参加郊游也不是执念，甚至连那场大火都不是。可他们的执念到底是什么，祖极却说不清楚。

这是教室的门口脚步闲散地走进来两个人，屋青青和屋长生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屋青青高声宣布：“本场考试即将结束，答题结束的同学可以把试卷交在讲台上了。”

然而教室里早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祖极忍受不了高温的炙烤，他扫了一眼教室里埋头苦苦用笔在桌面刻字的学生们，又回头看了屋青青和屋长生两人一眼，终于还是仁至义尽果断扭头从教室另一头的门里跑了出去。

他一路奔向了寝室楼，操场上空无一人。

在这间学校里孟平只去过教学楼和寝室楼这两个地方，加上没有看到了沈独明，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两个人独处的可能，脚步更是加快狂奔。

当年大火从宿舍楼燃起来的，此时整间宿舍楼已经完全融于火海之中了，火光夸张得恨不能涨到天际，黑色的浓烟从楼宇的窗洞中呼呼涌出，祖极仅仅是靠近正门还没进去，皮肤就已经被热浪灼伤了。

他在门口大声呼喊孟平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宿舍内家具被燃烧爆开的轰隆声，祖极难以确定孟平究竟是不是早已经逃出了宿舍楼，更不确定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就在他找不到头绪茫然地四处查看时，女生宿舍楼上一扇打开的窗口飘散出一片五颜六色，还没有被完全燃烧的彩色纸业。

祖极难以置信地发现那是一沓情书，就是傅清鸿总是攥在手里那一沓。

……

傅清鸿借着窗外冲天的火光，把情书一张张拆看，最后看了一眼撒向了空中。

大火已经把寝室床上的被褥都燃烧殆尽了，她却感受不到切真的温度，好像一切都是虚拟的从她的身体里划过去。

她找了一处火势不那么可怕的桌子底下钻进去，缩着坐在里面，固执地闭上眼等待火势烧尽。

走廊外的惨叫声和奔跑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到她这间宿舍门前时狂敲门尖叫：“傅清鸿！你在不在！着火了！你在不在啊！”

另一个焦急的女生抢着说：“她今天请了病假了！在不在寝室还不好说，快跑吧！”

随后又是两声剧烈的砸门，高温的门扇被砸得鼓动两下，又随着脚步声的跑远安静地燃烧起来。

那天的火势有这么大吗？还是自己的记忆把它夸大了？

可一定有人这么砸门喊过自己，她怎么能完全听不到呢？

如果听到了，是不是自己也就和宋潋滟一起跑走了。

再次重新面临这日，傅清鸿的心情却无比平静，她听着周边物件燃烧的声音，甚至在恐惧中心安了起来：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有地狱，怎么能把她落下呢？

手机在这时候忽然响了起来，她睁开眼划开接听键，祖极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第三条校规！远离你认识的、熟悉的人，此间地狱无亲友，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傅清鸿！你现在跳出窗外跟我走，不管是往生还是回到现实都有着重大的意义！别在这里陷入执念了！”

傅清鸿百无聊赖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但不等她解释什么，宿舍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清鸿，开门。”熟悉的声音让傅清鸿整个人的脊背酸麻了。

显然电话里的祖极也听到了声音，他带着恼怒的大吼道：“不要开门！不管你忘了什么都不要试着想起来！不要想起来！”

傅清鸿却很平静，甚至带着轻松畅意的声音打断他：“我是第一个写完报道信息表的，记得吗？因为我从来没忘记过，我是为了因果来的，现在，我要开门了。”我要再次见到我的因果。

她说完不管祖极如何气急败坏，挂断了电话扔出窗外，快步跑向寝室门猛地拉开了。

一股火焰从走廊里涌进来后，骤然化作青烟消失了，爆裂的吊灯、扭曲斑驳的寝室门扇全部静止了下来。

穿着红色校服笑嘻嘻背着手的宋潋滟轻轻垫了下脚，迈了进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肩上的发尾随着凑近的动作，轻轻扫过肩膀，黑漆漆灵动的眼睛盯着傅清鸿问：“这么想见到我呀？居然跑到这里来找我？”

傅清鸿一时间竟然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极致纠结反复了几个来回，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破涕而笑说：“对不起，我现在才敢来见你，等我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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