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如绿芽期待的。

乌云托月，三两颗星子聊胜于无。数只寒鸦落在飘落的树叶的梧桐树上。梧桐树光溜溜的，野蛮生长的枝桠勾住了月亮的一点小尾巴。

绿芽蹲在树干后，绑了一块面巾挡脸。若忽视布头上的大红牡丹花，绿芽定然是个一丝不苟的杀手。白日里，她探听了不少的消息，手中揣了小本，写下史府的布局。方便后续把这个消息卖给千机楼。

待她摸到史公子的院子。

手中的笔丢到院子里，果不其然，嗖嗖的暗箭齐发。不等她松口气，一点寒光袭来。

绿芽掌心运力，整个人向后一退，稳稳落在墙上。

定眼一看，不就是那位长相有碍观瞻的仁兄。她先是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再一想，没打听错。他不是跟着薛不疑吗，怎么也来凑这趟浑水了。本以为今日说明白了，他也知自己的实力。毕竟，还没有人能从她的手底下逃过一劫。

若是乖乖等死，绿芽非常乐意让他一息毙命，绝不痛苦；可若是想着能逃走，能反抗，这就不对了。有些人，命该如此呀！逆天改命，又如何？

绿芽甩出几枚绣花针，曾达反手一挡。他像是从未见过绿芽一样，虽然遮住了半张脸。可这冷漠的样子，活像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

绿芽不敢恋战。神策军不比当年，只会花架子了。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若是继续胶着下去，只会影响任务的完成。

杀手，讲究的是雷厉风行，持久战，她不擅长。

不论是体力还是暗器。讲究出其不意。现如今失了先机，绿芽向后一滑，院子里多了几道清浅的呼吸。

她绑好自己的面巾，朝主院扔出霹雳弹。

砰——房子塌落了一角。

曾达看着这个女人，心下越加恼火。

饮冰刀砍向绿芽，刀锋所落之处，地面破裂。

绿芽轻飘飘避开了他的攻击，甩出几枚银针，齐刷刷跟着曾达而去。趁着对方躲避，绿芽又使了部分暗器，较之方才，多了几分力气。这一次，曾达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他没有避开。

银针入穴，封住了曾达的血脉。

稍稍用力，便觉胳膊抬不起来。

绿芽放了曾达一马，无他，多杀一个人，又没有酬劳。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主院里的人从容出来。似乎方才的动静，没有惊扰到他。

——和那晚完全不一样。不知为何，绿芽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按照风雨楼的规矩，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还有点礼貌的样子，“史公子，今日取你性命，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还请不要怪罪。”

小幺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狠狠翻了个白眼。

倒是史珍岚，面无惧色，他抬头看了看夜色，“都是为了活着。你，作为杀手，活着是为了杀人；我作为富贵家的少爷，活着是享福。各有天命。不过，我若是从你手上逃过一劫，还请姑娘按照规矩，莫要再来追杀我。”

绿芽笑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笃定，能从自己手上逃脱。

以往那些人，不过是色厉内荏，喊着最嚣张的话，最后还不是丢盔卸甲哭着求着想要千金收买自己。如果给得多，绿芽不介意放过他，让他快活点死去；如果给得少，绿芽只会慢刀子割肉，疼死他。

史珍岚穿一件海棠红提花长袍，头上是一顶同色的幞头，腰间金镶玉蹀躞带，环佩、香囊挂在两侧。身边伺候的青衣小童，提着匠人制作的宫灯，宫灯下垂八宝缨络带。他站在那，朗朗如明月入怀。不知为何，绿芽总觉这人今日，有点像他。

她回过神，笑着道：“史公子好生淡定，你若是逃此一劫，我定不会再接这一单。”至于那人会不会重金请不守规矩的刺客，那就不得而知了。

绿芽拔出腰间的辟水剑。

既然史公子如此坦然，她也要尊重他，绝不用不入流的暗器。加上那绿衣小童，行走间没有丝毫的脚步声，明显是个练家子。

思量间，绿芽使出了辟水剑法中的最为精彩的一招——漫天飞雪。剑招凌厉而绚烂，如漫天的飞雪飘落。这是绿芽最为得意的一招，她也因此坐上了风雨楼金牌杀手的座椅。

剑使出的瞬间，软剑在内力的加持下，呈现外人不曾预料的弯折。在曾达的眼中，那剑，像极了三月的淫雨霏霏。漫无天际，朦朦胧胧。不论是哪一个角度，都可能被刺骨的雨水侵蚀。

这是避无可避的！

绚烂的剑光，并没有绽放，释放红艳的花朵。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居然有人抓住了流失。

那个不起眼的小童。

他歪着头，握住了辟水剑。

血，沿着剑刃，滴落。

曾达瞪大了双眼。

这是第一次，他见到有人握住了辟水剑。以往的那些人，也不是没想过从辟水剑下逃脱，可最终都成为了‘磨剑石’，他定定得望着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少年。

小幺年岁不大，看起来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脸颊两侧的胡茬还没冒出头。

他看着绿芽，眼中带着一丝笑意。那是一种纯真的笑容，在他的眼底绽开。

绿芽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尽管她无数次轻视那些人，如同蝼蚁一般。强者，总是可以轻视任何人的，尤其是命如草芥的终生。

她抽回剑，血珠溅洒开来，大珠小珠落了一地，有些溅在史珍岚那件海棠红的圆袍身上，隐约的海棠花像是被雨露滋润，愈加娇嫩。

杀手的剑，出鞘的机会只有一次。绿芽也只在外人眼前展示过一次。

现在，这把剑被人扼住了。

她的任务失败了。

绿芽收回眼中的轻慢，再三打量史珍岚那张有些明媚的脸蛋；以及他身边这个从未在江湖显露名声的少年——根骨绝佳，落在富贵家伺候人，真是可惜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小幺伸出手，朝史珍岚撒娇，“疼。”

“乖孩子。”史珍岚眯着眼，哄着小孩。而后，等绿芽放弃任务。

院子里一片寂静，静得浓稠。

曾达咬牙站起身，打破了这冰块似的僵局：“听闻绿芽姑娘，每次取人性命只用一招。如今一招已定，还请绿芽姑娘遵守方才的承诺。”

“哦——都说君子一诺千金，我不过是个女子。重不重诺，又如何？”绿芽瞥了一眼曾达，如此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还逞强，“若要我放过史公子，也不是不可以。这小孩，是谁？”

曾达从未见过这样把不要脸挂在嘴边的人，尤其是个女子。他气得心口一阵阵猛跳。

倒是史珍岚，正巧在为小幺包扎，还贴心弄了个标准的蝴蝶结。绿芽的回复，他并不意外，却也并不惊恐，“绿芽姑娘多虑了，我这小童不过无名小辈，因为他在我院子里年岁最小，都喊做小幺。”

小幺听到自己的名字，眨着眼看向史珍岚。

见此情形，绿芽还是不满意。可也无可奈何。

她不能因为这个人砸了自己的口碑。

“既然是养的小童，那多注意别让孩子走丢了。不是谁，都如我这般心善的。对了，史公子，若想知道买主是谁？还请带三千两银子，前往风雨楼。”

“你这样做生意，楼主知道吗？”

“这，自然是金钱为上。我杀不了你，那筹银原路退回；既然失败了，就要承受失败的后果。我不过是损失一笔银子，他赌输了自然是性命一条。”

曾达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眉心一阵刺痛。

史珍岚笑笑不语。

话带到了，绿芽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任务失败，对她而言是头一遭。不过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要退出江湖的人，犯点错无伤大雅。

倒是这个史府，真是有趣！